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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幽宮投尺簡 乙休有悔
溫玉配芝血 英男得救
  那來的三人,正是南海雙童甄氏弟兄和神行頭陀法勝。他們先在史南溪面前告了奮勇,以為峨嵋縱有靈符封鎖,也擋不了自己有穿山入地的無窮妙用。起初從峨嵋側面,帶了法勝,施展法術,直鑽下去,穿石行土,仿佛破浪分波,並無阻擋,心中甚喜。
  及至下到千餘丈左右,循著山脈再往橫走,快達敵人地界。覺著到處石土都和別處不同,石沙異常堅硬,休想容易穿透。用盡法術心力,有好一會工夫,只鑽進了二三十丈遠近,山脈又只此一條通路。正在著急,忽見左側不遠,三人行過之處,有一團白影子一閃。
  法勝雖也會地下穿行,卻比甄艮弟兄差得太多,首先追將過去,並未查見什麼。甄氏跟著近前,從劍光影裏仔細辨認,竟看出有一處土石鬆散。像一種伏生土內的東西出入之路,鼻端還微微聞見一絲香氣。知道峨嵋仙府地質堅硬,難於穿透。若非天生靈物,離地面這般深的所在,雖是夏日,其熱如火,怎能支持?
  甄艮知道肉芝通靈無比,差一些的法術封鎖,都阻它不住,適才白影,便是肉芝也說不定。既在此地發現,生根之處想必不遠。這裏石土這樣堅硬,何不循它經徑之路搜查,若能到手,豈不省事?想到這裏,剛拉了乃弟甄兌打算前進,那法勝也在無意中尋著一處地方比較鬆軟,看出便宜,首先循路往前鑽去。
  甄氏弟兄對肉芝本有覬覦之念,因是為友請來,還不好意思得了獨吞。先見史南溪派神行頭陀法勝跟了同來,便疑他有監視之心,已是不悅。及見法勝貪功直前,弟兄二人彼此用手一拉,有了默契。
  誰知路一打通,竟比初下來時還要易走。法勝更是賣弄,穿行如飛。惟獨白影卻未再現,料知已驚逃上去。
  三人知快達峨嵋腹地,仍是法勝在前,便一同斜著往上穿行,湊巧經行之處的泥石也正合心意,仿佛天生的一條地下甬道。試試別處,依舊與先前一樣艱難。利令智昏,哪裏知道敵人早有了準備,這是特地給他們留的入口。
  等到快達地面,神行頭陀法勝首先飛出,甄氏弟兄也就隨在後面,飛身直上。定睛一看,這是一個谷地,到處都是瑤草琪花,嘉木奇樹,岩靈石秀,仙景無邊。果然不愧是奧區仙府,洞天福地。只是地方雖大,四外都是靜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三人以為敵人定是傾巢出戰,內部空虛,正好從容下手。那肉芝既在來時地底發現,生根之處必在左近,且尋著了再作計較。
  走沒多遠,一眼看到路側矗立一座洞府。正在搜尋觀察,猛覺身後似有一片金霞閃爍了一下,便知有警。接著又聽見一個女子的呵叱聲音。連忙回身一看,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正從身後飛到,一照面便是一道青光飛來,別的卻無什麼動靜。
  甄兌喊一聲:「來得好!」也將一道青光飛起,才得敵住。
  那女子猛然又是一揚手,便是數十溜尺許長像梭一般的紅光飛將過來。
  甄艮恐乃弟吃虧,一面將劍光飛出助陣,一面從法寶囊內取出師父所傳的鎮山之寶,一脫手便是二十四點銀色光華,宛似一群碗大的流星在空中飛舞。及至與若蘭的丙靈梭一接觸,倏地變幻了顏色,星光大如笆斗,輝映中天。照得凝碧崖前一片仙景彩霞紛披,瞬息千變,浮光耀金,流芒四射。
  若蘭那丙靈梭是紅花姥姥親自煉成的鎮山異寶,雖能將敵人法寶阻住不得上前。但甄艮那光華過分強烈,一任若蘭煉就慧目,兀自被它照射得眼睛生疼,不可逼視。心神稍一疏懈,飛劍光芒便受了敵人壓迫。文琪又被那頭陀絆住,不能飛劍相助,才知敵人果然厲害。
  若蘭想照先時打的主意,憑自己法寶道力將來人生擒,決不能夠。只得微咬銀牙,將手一招,身劍相合。因為敵人法寶厲害,還不敢就將丙靈梭收回,仍用它抵擋敵人。一面往繡雲澗那邊退走,誘敵入陣。甄氏兄弟焉知厲害,見敵人敗走,不假思索,逕自追了下去。
  這時法勝和文琪對敵,劍光已被文琪壓得光芒大減,正在危急。甄氏弟兄因他適才情形可惡,又不知道前行不遠便進入了埋伏,反而存心讓法勝吃點苦頭,想先將這少女擒住,再行回身相救。
  飛行迅速,轉眼已入繡雲澗口。
  甄艮見前面峭壁拂雲,山容如繡,清溪在側,泉聲淙淙。心中正誇好景致,忽然前面金霞一閃,那少女連她所用的丙靈梭和眼前景物,全都沒了蹤影。用目四顧,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天低得快要壓到頂上。情知不妙,待要回身,哪裏都是一般。沒有多時,心裏一迷,忽一陣頭暈神昏,倒於就地。
  那神行頭陀法勝,在華山派門下,除了早年得到一部道書,學成了穿山行地的異術,飛行迅速,來去無跡外。別的本領俱甚平常,班輩也是最卑。前奉史南溪之命出外約人時,因知自己地遁功夫尚有欠缺,聞得南海雙童是此中聖手,滿想便中求甄氏弟兄指教。
  誰知甄氏弟兄近年已深知烈火祖師、史南溪等為人,方在後悔擇交不慎。為了以往相助之德,不便推卻,此來本屬勉強。一見法勝滿臉凶光,言行卑鄙,心中已是厭惡。偏偏行近姑婆嶺時,路過一個大村鎮,法勝因為連日忙著趕路約人,未動酒肉,要下去飽餐一頓。
  三人在酒肆中遇見一個駝子和一個俊美少年,法勝見那少年是峨嵋門下。仗著甄氏弟兄在座,不問對方深淺,逞強叫陣。駝子不動聲色,將三人引到山中無人之處,空手接去他們的寶劍法寶,羞辱戲侮,無所不至。末了又將三人陷在爛泥潭裏,受了好幾天的活罪,才還了飛劍法寶,放三人逃走。
  甄氏弟兄推原禍首,口裏不說,心裏卻恨法勝到了極點,哪裏還肯教他法術。法勝對於甄氏弟兄,未免由嫉生恨,一聽二人要偷入凝碧盜取肉芝,偷偷向史南溪遞了個眼色。史南溪也恐甄氏弟兄見寶起意,臨時生了異心,明著派他前去相助,暗中實是監防。
  這時待二甄就擒,文琪當下便運用玄功,朝著空中劍光一指,立時光華大盛。法勝見勢不佳,知道飛劍萬難保住,把心一橫,念咒施法,便想擇路遁走。氣剛一懈,那道黃光被紫衣女子的青光壓得光芒銳減,猛然鏘的一聲,斷為兩截,恰似帶火殘枝,變為頑鐵,墜落地上。
  正趕上若蘭誘敵陷陣飛回,一見頭陀被文琪破了飛劍相逃,哪裏容得?法寶囊內取出一根絲絛,使用禁法,將手一揚,一道光華飛起,將法勝捆個結實。三個敵人,一個也不曾漏網。大功告成,正遇朱文、寒萼到來,便一同到後洞見了靈雲等人,說了經過。
  這時在敵人妖陣壓罩之下,烈火風雷越來越盛,護洞金霞消逝殆盡。只剩飛雷洞前石奇、趙燕兒存身的上空,有畝許大一團光華,一任雷火攻打,依舊輝耀光明罷了。靈雲等人哪敢怠慢,一齊合力防守,靜等時機到來。
  似這樣在危急震撼之中,又過了兩天,神鵰突然飛回。靈雲因李英瓊自救回余英男後,二次前往莽蒼山除妖盜玉,多日沒有音信,正愁她出了差錯,一見佛奴獨自飛回,大吃一驚。忙請紫玲持了九天元陽尺暫代防守,退入後洞。
  靈雲問神鵰道:「英瓊是否在莽蒼有難,需人去救?」
  神鵰點頭示意,連聲哀鳴。靈雲見狀大驚,敵強我弱,正愁力量不支,怎能分人去救?稍一遲延,英瓊生命堪虞,還有溫玉和青索劍再落敵手,那還了得!神鵰雖是靈異,言語不通,又不知英瓊怎麼遇難,對方能力高下。算計無論莽蒼方面情勢如何,道行稍差一點的同門,縱然去了也是無用。
  細一尋思,自己主持全局,萬難分身。只有紫玲精細穩練,劍術雖非正宗,卻有幾件得用法寶,道術更高出濟輩之上。此時雖然靠她之處正多,為救英瓊,別人實未必能夠勝任。見神鵰不住哀鳴示意,料知事在緊急,遲則生變,不暇再多計利害,匆匆趕往後洞,同紫玲附耳說了機宜。命紫玲帶了兩粒靈丹,騎著神鵰,暗出前洞,飛往莽蒼山相機行事。
  因紫玲一走,如同去了一條膀臂,歸來早晚,難以逆料。雖說洞中擒著了三個妖人,各處俱有埋伏佈置,不愁敵人偷入,畢竟還不甚放心。若蘭、文琪要代紫玲相助眾人禦敵,洞中無人。南姑雖無本領,自隨眾人練氣學道,也頗身輕足健。便命紫玲出洞時,放出南姑姊弟,去幫助芷仙照料英男。
  芷仙不時巡行各地,如有動靜,無須迎敵,可用飛劍傳警,以便分人救援。芷仙能力有限,寶劍卻是仙人遺留神物,臨危用人之際,總比沒有強些。
  紫玲領命去後不久,靈雲又接到妙一夫人飛劍傳書。大意說:教祖即行回山,聚會神仙,開闢五府。英瓊歸來傷癒後,可命輕雲隨了同去,先取青索劍,後斬妖屍。史、鄭諸孽,能力止此,伎倆已窮。除每日三次烈火風雷攻打最烈時,大家多留一點神外,有那九天元陽尺盡可應付,無須全體日夜防守,荒了日常功課。
  靈雲拜觀已畢,傳與諸同門,俱都放心大悅,照書行事。
  輕雲曾前往黃山,聽得餐霞大師說起自己塵緣未盡,將來婚姻應在姓嚴的身上。行時賜偈,並有英、雲遇合的暗示,心中時常想起難過。
  這次閱讀飛劍傳書,見有嚴人英的名字,又說自己前往取劍,全仗姓嚴的相助,才能成功。想起餐霞大師的前言,不由又羞又急。無奈師命難違,心中又想得那一口青索劍。及至想到靈雲未始不是三世塵緣糾纏,全仗毅力解脫。自己只拿定主意,怕他何來?
  第二日,紫玲將英瓊救回峨嵋休養。身體復原之後,靈雲便命輕雲照飛劍傳書所言行事。英瓊便同了輕雲三上莽蒼,先會見了嚴人英、莊易、金蟬、笑和尚等人,尋著青索劍,劍斬了妖屍軀殼,倒翻靈玉崖,帶了溫玉回到峨嵋,仍從前洞入內。
  上面新來的兩個妖人看出下面輕敵,忽然又用烈火風雷攻打。朱文以為敵人又施故伎,並沒放在心上,照舊使用九天元陽尺迎敵。猛一眼看到烈火風雷掩護之中,有一個紫面長鬚、相貌兇惡的道人。手裏持著一面小旗,所指之處,雷火也隨著攻打起落。
  朱文沒有防到敵人賣弄玄虛,誤認妖道手裏拿的是妖陣主旗。先還未敢擅離洞口,忽然看到一股猛烈雷火過處,煙光中的妖人飛臨切近。朱文九天元陽尺連指幾指,九朵金花、一團紫氣飛將過去,雷火也立時消散。那妖道好似被金霞掃著一些,受了重傷,往下一落,重又勉強飛起,往左側面斜著上升。
  朱文見送上門的一件大功,哪裏肯捨,忙與寒萼二人飛起追去。追沒多遠,妖道便被金花紫氣罩住。忽聽若蘭連聲嬌叱,回身一看。有兩三畝大的一團烈火,後面跟著四五個妖人,疾如雲飛,正往洞口捲到。才知中了敵人誘敵之計,雖相隔不遠,已是不及救援。
  若蘭全神將飛劍法寶放出抵禦,而那團烈火已然罩向頭上,眼看危機頃刻。朱文不顧再斬那墜落的妖道,慌不迭地忙使九天元陽尺飛回抵禦時,倏地眼前一黑。一片烏雲中隱現出兩條形如蛟龍的黑影,比電閃還快,同時也在洞口前面落下。
  就在朱文、寒萼飛回應援,金花、紫氣正往烈火團中飛落之際,那片烏雲竟趕在妖人烈火之前,當著若蘭前面降落。等到朱文、寒萼飛回,烏雲已將妖人烈火托住。接著又是一片紫陰陰的光華從空飛下,現出一個英俊少年。
  寒萼首先看出來人是苦孩兒司徒平,不由又驚又喜。知道那片烏雲是司徒平用的法寶,恐為九天元陽尺所損,忙喊:「師姊留神!」
  朱文也認清了敵友,早默誦真言,用手將尺一指。玄天至寶,果然靈異非常,那九朵金花帶著一團紫氣,竟捨了那片烏雲,往那團烈火飛去。
  敵人來得太猛,先吃那片烏雲出其不意地一擋,略一停頓間,正值金花、紫氣飛星墜流一般趕到,一個收法不及。兩下一經接觸,恰似火山爆發,散了一天的紅雨,轉瞬煙消火滅。
  那隱在烏雲中像兩條蛟龍一般的東西,在司徒平的指揮下,更不怠慢,也跟著交頭接尾,飛空直上。朝著烈火後面諸妖人捲去,只聽一聲慘叫過去,平空掉下兩個半截屍身。
  寒萼、若蘭等人方要乘勝追趕,朱文因為剛才稍一離洞,差點閃失,連忙止住。同時敵人方面已將妖陣發動,烈火風雷如疾雨狂濤一般打到。
  靈雲、紫玲也從洞中回來,見了司徒平,也是心喜驚奇。一面運用仙尺抵擋雷火,一面問起前情。

  原來那日在玄冰谷崖上雪凹之中將司徒平帶走的人,便是巫山靈羊峰九仙洞的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他是多年不曾出世,正邪各派之外唯一的高人。因為路過青螺,行至雪山頂上,見下面妖霧魔火彌漫。他一眼看出司徒平資稟過人,又算出與他有緣。一時心喜,將司徒平帶回山去,傳了些道法。命在洞中煉他傳授的法術,然後獨自出遊。
  日前回去,又傳授了一柄烏龍剪和兩道靈符、一封柬帖。說道:「峨嵋仙府現為妖人所困,解圍後不久,便是天狐脫劫之期,你須在期前回去。見了天狐二女,照柬行事。事前還須代我辦一點事:岷山白犀潭底,住著我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你可拿那另一道靈符和一根竹簡,繞道前往潭邊,口中呼三聲『韓仙子,有人給你帶書來了』。說完不可稍停,即將竹簡投往潭內,無論有何動靜,不許回望。
  「去時甚難,你駕劍到了岷山,便須下落。那潭在山背後,四圍峭壁低處,路極險峻難走。你須在山腳一步一拜,拜到潭邊。路上必遇見許多艱難困苦,稍一心志不堅,便誤我事,你也有性命之憂,不可大意。如將此事辦成,我日後必助你如願成道,以酬此勞。」
  司徒平前在萬妙仙姑門下,見聞本不甚廣,惟獨這位神駝乙休的大名卻聽說過。明知他有大本領,卻命自己替他辦事,必非容易。不過這人性情古怪,絲毫違拗他不得。況又得了他許多好處,更是義不容辭,於是恭恭敬敬地跪謝領命。
  神駝乙休帶笑將司徒平喚起,另給一粒丹藥服下,吩咐即時起身。說他自己還與人訂了約會,要出山一行。路過峨嵋時,也許伸手管一回閒事,說罷自去。
  司徒平送走神駝乙休後,便獨自往岷山進發。到了山腳,落下劍光,照神駝乙休所指途徑,誠心誠意,一步一拜地拜了上去。初起倒還容易,後來山道越走越崎嶇。從那時起,直拜了一天一夜,一步也未停歇,還未走出一半的路。
  若換常人,縱不累死,就是一路饑渴,也受不了。司徒平修煉功深,又有靈丹增補體力,雖覺力困神乏,尚能支持。他為人素來忠厚,受人重托,知道前路艱難,並不止此。除虔心跪拜外,尚須留神觀察沿路動靜。
  先一二日並無什麼異兆,拜到第三天早上,拜進一個山峽之中。兩崖壁立,高有千丈,時有雲霧繞崖出沒,崖壁上滿生碧苔,綠油油莫可攀附。前路只有一條不到尺寬的天然石埂,斜附在離地數百丈的崖腰上。下面是一條無底深澗,洪波浩浩,飛泉擊石,激起一片浪花水氣。籠罩澗面,變成一片白茫茫的煙霧。
  耳旁只聽濤聲震耳,卻看不見真正的水流。真個是上薄青旻,下臨無地,極險窮幽,猿猱難渡。司徒平拜進那條窄石埂上,情知已達重要關頭,前路更不知有無危險,一不小心,功虧一簣。略緩了緩,斂息凝神,將真氣全提到上半身。兩膝併攏,行道家的最敬禮,五體投地,往前跪拜行走。
  那石埂原是斜溜向外,窄的地方只容一膝,力量不能平均,稍一不慎,便要滑墜澗底。一任司徒平有練氣功夫,在連日跪拜,毫不停歇,心神交憊之下。提著氣拜走這艱難絕險,蛇都難走的危壁,真比初學禦氣飛行,還要費勁十倍。幸而那條石埂圍附崖腰,雖然高高下下,寬寬窄窄,一些也不平順,尚無中斷之處,否則更是無計可施。
  走了半日,行進越深,形勢越險。直累得司徒平足軟筋麻,神庸骸散,心中卻絲毫也不懈怠,反倒越發虔敬起來。行至一處,崖回石轉,默憶路程。知道轉過崖角,徑由一個石洞穿出,便是潭邊。功成在即,心中大喜,不由精神一振。
  拜到崖邊,剛立起來,待要折過崖角,重拜下去。還未及注視前面路徑,忽然一片輕雲劈面飛起。等到拜罷起身,已是一片溟蒙,周身裹在雲中,伸手不辨五指。危崖掩覆之下,本就昏黑,又當神疲力盡之際。兩眼直冒金星,哪裏看得清眼前景物。
  司徒平遵守著神駝乙休之命,既不能放出劍光照路,更不能用遁法飛行。只得提神運氣,格外謹慎留神,摸一步拜一步地往前行進。拜走還沒有兩三步,猛然聞見奇腥刺鼻。定睛往前面一看,雲氣滃翳中,一對大碗似的金光,中間各含著一粒酒杯大小,比火還亮的紅心,赤芒耀目。像一對極大的怪眼,一閃一閃地,正緩緩往前移來,已離自己不遠。
  司徒平猜那金紅光華,必是什麼兇狠怪物的雙目。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著便要將飛劍放出,防身抵禦。猛憶及神駝乙休曾說,此去山途中,必然遇見許多艱難怪異之事,除了山路難走,餘外皆是幻象,只須按定心神,以虔誠毅力應付,決無兇險。何況前面不遠便是仙靈窟宅,豈容妖物猖獗?
  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已至此,索性最後一拼,闖將過去,看看到底是否幻景。自己也是劫後餘生,天狐深明前因後果,她既說全仗自己脫劫,豈能在此命喪妖物之口?即使遭受兇險,神駝乙休縱未前知,也必不能坐視不管。再說,當初如不遇秦氏姊妹,也許早就慘死在許飛娘手下了。
  想到這裏,司徒平把心一橫,兩眼一閉,重又恭恭敬敬,虔誠拜將下去。身才拜倒,妖物雖還沒有就撲到身上,那股子奇腥已經越來越近,刺鼻暈腦。雖說信心堅定,毅力沉潛,當這密邇妖邪,轉眼便要接觸,又在這幽暗奇險的環境中,畢竟還是有些心驚膽怯。
  料知不消片刻便可過去,適才主意一個打錯,被妖物撲上身來,那時想逃已不可能,不死也必帶重傷。又想到此時一個把握不住,萬一怪物是假,豈不將連日所受艱難辛苦,都付流水?寧可葬身妖物口內,也不可失言背信,使垂成之功,敗於俄頃。索性兩眼睜開,看看妖物到底是何形狀,死也要死個明白,成敗付之命數。
  剛把膽子一壯,便聽一種類似鸞鳳和鳴的異聲,由前面遠處傳來。睜眼一看,前面光華已經緩緩倒退下去,金光強烈,耀眼生花,用盡目力也未看出那東西形狀。只依稀辨出一些鱗角,仿佛甚是高大猙獰。
  那金紅光華在密雲層中射透出來,反映出一層層五光十色的彩暈。隨著雲兒轉動,捲起無量數的大小金紅旋圈,漸漸由明而晦,朝前面低處降了下去,半晌才沒有蹤跡。雲也由密而稀,逐漸可以分辨眼前景物。
  司徒平才看出經行之處,是一個寬有丈許的一條平滑崗脊。兩邊都有深壑,高崖低覆,密陰交匝,不露一線天光,陰沉沉頗像天剛見曙的神氣。
  往前又拜不了兩步,伏地時節,摸著一手濕陰陰的腥涎。細一辨認,崗脊中間,有一條四五尺寬的蜿蜒濕痕,那妖物分明是龍蛇一類。計算距離最近時,相隔至多不過丈許,暗中好不慶幸。妖物既退,雲霧又開,驚魂一定。越發氣穩神安,把一路上勞乏全都忘卻,漸行漸覺崗脊漸漸低了下去。
  拜走約有兩三里之遙,兩面危崖的頂,忽然越過兩旁溪澗,往中央湊合攏來。景物也由明而暗,依稀辨出一些大概,仿佛進入了一個幽奇的古洞。前行約有里許,崗脊已盡,迎面危壁擋路,只壁根危石交錯處,有一個孔竅,高可容人。
  司徒平知從孔中拜出,下面便是深潭,不由又驚又喜。略一定神,循孔拜入,從石竅拜到潭邊,約有一箭之地。雖然不遠,上面儘是一根根的石鐘乳,下面又是石筍森立。砂石交錯,鋒利如刃,阻頭礙足。常人到此,必有穿肉碎骨之險。
  還算司徒平練就玄功,雖未受傷,也受了許多小痛苦,才行通過。到了竅口,將身拜倒,探身出去,偷眼往上下一望。那潭大抵十畝,四面俱是危崖,團團圍裹,逐漸由寬到窄往上收攏。到極頂中間,形成一個四五尺的圓孔。
  日光從孔中直射潭心,照在其平如鏡的潭水上面。被四圍暗色一襯,絕似一片暗碧琉璃當中,鑲著一塊壁玉。四壁奇石挺生,千狀百態。就著這潭心一點點天光,那些危壁怪石,黑影裏看去,仿佛到了龍宮鬼國。到處都是魚龍曼衍,魔鬼猙獰,飛舞跳躍,凶厲非凡。
  初看疑是眼花,略一細看,更覺個個形態生動,磨牙吮血,似待攫人而噬。那孔竅突出壁腰,距離下面已有千百餘丈,從頂到底,其高更不必說。滿眼都是雄隱幽奇,陰森可怖的景象。知道不是善地,不敢多作留連,忙從身畔法寶囊中取出竹簡,捧在頭上,默誦所傳的咒語。
  剛剛念畢,猛見潭心起了一陣怪風。登時耳旁異聲四起,四壁鬼物妖魔、龍蛇異獸之類,一齊活動,似要脫石飛來,聲勢好不駭人。
  司徒平哪裏還敢有絲毫怠慢,戰兢兢拜罷起身。雙手持簡,照乙休囑咐,喊了三聲,往潭心中擲了下去。簡才脫手,猛覺腰上被一個極堅硬的東西觸了一下,其痛無比。他不敢回看,就勢默運玄功,駕起遁光,徑朝潭心上面的圓孔天窗中穿了上去。
  才一飛起,便聽異聲大作,越來越盛。怪風狂濤,澎湃呼號,山鳴谷應,石破天驚。及至飛出穴口,上面竟是岷山頂上一個亙古人跡不到的所在。雖是夏日,積雪猶未消融,皚皚一片,白日無光。耳聽後面一片風沙如疾雷暴雨一般打到,慌不迭地直飛,逃出岷山地界。後面沒了聲響,心才稍定,精力己盡,身又受傷,再被空中罡風一吹,覺著背上傷處奇痛入骨。
  司徒平尋了一個僻靜的山谷落下,又尋了一個石洞,取出丹藥服了。然後運用玄功,直休養了兩天,方漸痊癒。心中惦記仙府被困之事,便往峨嵋後山飛來。
  到了一看,正值史南溪、鄭元規等連續失利,曠日無功,又約來了兩個妖黨:一個是華山派本門的厲害人物赤火神洪發,一個是竹山七子中的金剛爪戚文化。俱因在路上遇見黃山五雲步的萬妙仙姑許飛娘,說知史南溪等一干妖人潛襲峨嵋之事,勸他二人前去參加。
  洪、戚二人得了信,便趕到峨嵋,史、鄭等人雖仗烈火風雷,將敵人洞府圍困,不但未佔便宜,反傷了許多黨羽。日前有一女子從外飛至,正想乘大家不備,暗破都天烈火神旗。幸虧香霧真人馮吾趕到,正待將那女子擒住,又被一個同黨女子將她救走。
  後來才知是天狐寶相夫人的二女秦氏姊妹,先來的一個名叫秦寒萼,同了一個姓朱的女子。二人已經在陣中出入數次,眾人俱沒奈其何,這一次差點被她壞了中央主旗。目前下面敵人護洞金光雖被烈火風雷煉化,只是敵人手內有九天元陽尺,乃是玄天至寶,烈火風雷一律無功。
  還有南海雙童甄氏兄弟和神行頭陀法勝,在初來幾日內,曾用地下穿行之法,偷入敵人洞府去盜肉芝,也是一去不歸,不知生死下落。正在愁煩,一見洪、戚二人趕到,甚是心喜。見面之後,說了經過,互商克敵之法。
  洪發道:「諸位道友,怎地這般臨陣兒戲行事?敵人首腦一個不在,只幾個黃毛幼女,我等便吃了許多大虧,連傷許多道友。再延挨下去,峨嵋一干妖道得信回山,更無勝理。依我之見,少時仍用烈火風雷攻打,戚道友長於身外化身,可由他用替身幻化誘敵,只須將那用九天元陽尺的女子引開一旁,再由我與眾道友乘隙下去,運用全力,將敵人根本重地毀去,順便好歹也殺他幾個出氣,豈不是好?」
  當時照計行事,先由戚文化在上面運用元神,幻化替身前去誘敵。朱文、寒萼果然中了道兒,以為敵人受了重傷,近在咫尺,還不手到擒來。誰知才一離洞,洪發已看出九天元陽尺厲害,戚文化弄假成真,元神已受了重傷,迫不及待,將一團烈火飛起。
  不想正遇苦孩兒司徒平趕到,見下面妖雲彌漫,烈焰飛揚,連忙取出烏龍剪,展動靈符,衝破妖氛直下。一見申若蘭正在危急,將手一揚,烏龍剪先飛將上去,擋住敵人妖火。及至朱文返身回救,司徒平見金花紫氣照處,烈火全消,更不怠慢,將手一揚,烏龍剪飛將過去。似兩條蛟龍,往上一絞,將洪發腰斬兩截,跌下地來。
  史、鄭等人又折羽翼,自是懊喪萬分。知道敵人不可輕侮,就此罷手更是不甘。只得仍用老法攻打,靜候烈火祖師事畢趕來,再行克敵報仇。靈雲這一面,雖有九天元陽尺護住洞口,卻也不能擅離,反守為攻。兩方暫時仍是相持不下。
  司徒平與眾人見面之後,互談了一陣經過,協助防守。
  就在第二天,英瓊、輕雲、嚴人英等從莽蒼山斬了妖屍,得了青索、溫玉,帶了米、劉二矮和袁星的屍體趕回。
  眾人本打算一到,便用紫郢、青索二劍聯合去破敵人中央主旗。因有袁星礙事,仍入前洞,在凝碧崖前落下。先往太元洞見了芷仙,問了連日敵情,放下袁星身體。徑往後洞與眾同門相見之後,靈雲又取出最後飛劍傳書,與三人觀看,恰好破敵之期應在明午。
  既有一日空閒,索性將袁星救轉,英男身體復原,再行協力破陣。便將九天元陽尺仍交朱文,與嚴人英、寒萼、司徒平、若蘭、文琪等人一同防守。
  餘人先往靈泉,扶起英男,由英瓊與輕雲將她抱往太元洞內,放在石榻之上。英男雖得回生,仍是奄奄一息,近來日受靈泉陽和之氣浸潤,骨中冰髓逐漸融解,有了知覺。因未全體融化,反覺痛楚,不住皺眉咬牙喊疼。
  靈雲忙命英瓊取出溫玉,又命輕雲尋來芝仙,向它求血,芝仙慘然應允。靈雲便取一塊玉塊,在芝仙左臂上輕輕割了一下,用玉瓶接了十來滴仙液。再取一粒仙丹,分為兩半,與芝仙半服半敷傷處。見這次芝仙已不似以前,一經取血便形神委頓,仍是好好的。知它功行大進,俱都代它心喜。謝慰了幾句,仍由輕雲送往生根之處將息。
第七十一回
幽宮投尺簡 乙休有悔
溫玉配芝血 英男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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