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李英瓊飛劍斬妖人
朱矮叟施法鬥紫郢

　　英瓊知有變故，霍地旋轉身子，舉劍朝前看時，後面猩群中已有好幾個倒在地上。
　　適才奇石旁邊孔穴中那個綠眼金髮、長臂鳥爪的怪物，正疾如閃電般伸開五隻瘦長的長臂，騰空撲來，已離頭頂只有尺許。英瓊大吃一驚，來不及避讓，忙將手中劍朝頂上一撩。十餘丈的紫光，長虹般過處，耳聞一聲狂吼，淒厲非常。
　　英瓊忙縱身往旁立定看時，日光下兩條黑影，耳旁又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撲通兩響，那怪物已然從頭到腳劈成兩半。想是那怪物來得勢猛，臨死餘力未盡，屍身躥出去約有七八丈遠近，才得落地。
　　英瓊見怪物已死，心中大喜。眾猩猩自然更是歡鳴跳躍，只是平日備受荼毒，木魃雖死，俱不敢近前。及至看英瓊又斫了木魃幾劍，不見動靜，才大吼一聲，眾猩猩口腳齊上，亂撕亂咬。英瓊知這些猩猩受害已深，樂得看著好玩，未加禁止。
　　正要號令那老猩猩率領猩群回洞，忽聽風聲四起，雷聲隱隱由遠而近。抬頭看時，紅日業已匿影，路旁的樹林被那雨前大風吹得如狂濤起伏，飛舞不定。一塊塊的烏雲，直往天中聚攏，捷如奔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壓到頭頂上來。
　　烏雲當中，時時有數十道金蛇亂竄，照得見那烏雲層內，許多如奇石異獸龍鳥樓閣的風雲變化，在轉瞬間消失，非常好看。英瓊知道變天，要下大雨，這山行遇雨，本是常事。不過連日過得都是麗春晴日，適才還是紅日當空，萬沒料到天變得這般快法。此地離那山洞還有十里遠近，怕把身上包裹淋濕沒有換的，不禁急了起來。
　　忽地眼前一道金蛇一亮，震天價一個霹靂打將下來，震耳欲聾。嚇得那群猩猩一個個擠在一起，互相擁抱，不敢亂動。
　　英瓊本想往樹林中暫避，誰知舉目往旁看時，離身十丈外，酒杯大的雨點，密如花炮般打將下來。那樹林受了風雨吹打，響成一片濤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夾著雷電轟轟之聲。起初疑是偏東陣頭雨，所以只落一處。及至轉身看時，在自己所立的數畝方圓以外，俱是大雨傾盆，泥漿飛濺，只自己近身這數十丈地方滴雨全無，好生驚異。
　　英瓊試往前行走，她離身十丈左右居然沒有雨，猜是寶劍作用，大喜過望。計算時光已是不早，今晚勢必仍在洞中再停留一夜。看那天色越加陰沈如晦，雨是越來越大，不像就會停止的神氣，便決計認明路徑回洞。
　　那猩猩抬著牠的死傷同伴，一個個戰戰兢兢，緊傍英瓊身旁，隨著行走。這幾個峰頭，本來生得峭拔玲瓏，又加大雨，中間雨水由高處彙集數十道懸瀑，銀河倒瀉般往下降落。迎面十丈以內，尚辨得出一些路徑，十丈以外，簡直是一團煙霧，溟濛一片。
　　偶有一兩個峰尖時隱時現，泉瀑瀉在溪澗中，吼聲如雷，真是有聲有色，另有一番妙趣。英瓊一路看雨景，離洞漸近，雨勢漸小。遠望洞門，疏疏落落，掛起兩三處銀簾。近前看時，那雨從洞的高處往下飛流，恰似水晶簾子一般，從那無水的空隙中走進洞去。
　　這時英瓊感到滿耳獸息咻咻，那些猩猩不知從什麼時候跑了回來。
　　英瓊進洞以後，便縱身上石坐下。洞外雨勢稍小，仍然落個不住。天色漸漸陰霾起來，洞中卻是仍舊光明。便手持寶劍，縱下石頭，四處尋找她心中所想發光的異寶。整整找了三四個時辰，天已半夜，仍未尋著。
　　她自從吃了朱果之後，腹中一絲也不覺饑渴，身上也不覺著疲累。似這樣尋一會，歇一會，在這塊石頭寶座上縱起縱落，直到天明，仍未有所發現。
　　第三日天明，英瓊出洞凝望，見大雨已停，朝陽升起。枝頭好鳥，翠羽尚濕，嬌鳴不已。地下紅瓣狼藉。遠近百十個大小峰巒，碧如新洗，四圍黛色的深淺，襯托出山谷的濃淡。再加上雨後新瀑，鳴聲聒耳，碧草鮮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暉，春韶照眼，佳景萬千，目窮難盡。
　　英瓊見天已放晴，這雨後山谷，又是這般佳妙，不禁狂喜起來。在這無限春光中徘徊了一陣，一陣輕風吹過，桃梅樹上的殘花，如白雪紅雨一般，隨風緩緩翻揚墜落地面。她不禁動了歸思，便略整了整包裹，準備出發。
　　那些猩猩見了，竟是依依不捨，一一跟在英瓊後面。一路上水潦溪澗甚多，均仗著輕身本領平越過去。走到未末申初時分，走上一座高峰，遠望山下桃柳林中，仿佛隱隱現出人家。知道已離村市不遠，這一群異獸，恐怕嚇壞了人，諸多不便。
　　英瓊便回頭對那些猩猩揮手說道：「此山下去，便離村落不遠，快快回去吧。」
　　那老猩猩走到猩群當中，吼叫兩聲，便有許多猩猩獻出許多異果。英瓊見牠等情意殷殷，隨便吃了些，又取了些松子、黃精之類，放在包袱以內。那老猩猩便把下餘果品，揀好的捧了些在手中。
　　英瓊也不甚注意，見那些猩猩不再跟隨，便自邁步前行。走了半里多路，回望峰頭，那個老猩猩卻緊隨自己身後，相隔才只丈許遠近。
　　英瓊覺得奇怪，便招呼牠近前問道：「你的同伴俱已回去，你還老跟著我做什麼？」
　　老猩猩捧著適才在群猩手中取來的果子，仍舊前行。
　　英瓊覺得畜類忠實遠勝於人，不禁問道：「原來你是因為你同類送我的果子，我沒有吃完，你覺得不滿意麼？」
　　那猩猩搖了搖頭，將果子放在一塊山石上面，用手朝英瓊指了指，朝牠自己指了指，又朝前路指了指。
　　英瓊恍然大悟，牠要跟自己回峨嵋山去。便問道：「你要跟我回去麼？」
　　那猩猩抓耳撓腮了一陣，拼命點頭。
　　英瓊原本也想帶牠回去，怎奈沿路人獸同行，多有不便。便對牠說道：「我帶你去可以，但你自己要知道躲開人，以免不便。」
　　老猩猩頗懂人意，點頭應了。
　　英瓊高高興興，又往前行走，覺得有些口渴。看見前面有一個山澗，泉水甚清，便縱身下澗，用手捧些水喝。那猩猩放下手中松子果品，縱身下來，也學英瓊的樣子，伸子兩隻毛手去舀水。
　　怎奈牠兩隻手指漏空，不似人的手指合縫，剛將水捧到嘴邊，業已漏盡。捧了幾回，一滴也不曾到口。
　　英瓊見了，哈哈大笑。末後還是猩猩將身倒掛澗旁樹枝，伸頭入水，才喝了個痛快。喝完，那猩猩重將石旁放的果品，捧在手中獻上。
　　英瓊因沿路所採松子果品，都異常肥大鮮美，為峨嵋所無。自從離了那山洞以後，十里之外，也不曾再遇見像那樣好的果品，所以捨不得吃。又想連那朱果俱帶些回去，款待她惟一的嘉賓余英男。
　　卻沒有想到這莽蒼山，在雲南萬山之中，路程迂迴數千里，不知要走多少日子。
　　英瓊只在猩猩手中挑了幾粒松子吃，重又打開自己包裹，將那些果品塞滿。
　　一猩一人，剛剛縱身上澗，忽然一陣腥風大作，捲石飛沙。那猩猩向空嗅了兩嗅，長嘯一聲，將身一縱，已到前面相隔十丈遠近的一棵大樹上面。牠兩足倒鉤樹枝，就探身下來。
　　英瓊見那風勢來得奇怪，竟將猩猩驚上樹去，正在詫異，忽然對面山坡之上跑下來許多猿鹿野兔之屬，亡命一般奔逃。後面狂風過處，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渾身黃毛，十分兇猛肥大。那虎大吼一聲，從山坡上縱將下來，兩三蹦已離猩猩存身的樹不遠。
　　英瓊雖然逐日誅妖斬怪，像這樣兇猛的老虎，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正要拔劍上前，那老虎已離英瓊立的所在只有十來丈遠近。一眼看見生人，立刻蹲著身子，發起威來。圓睜兩隻黃光四射的眼睛，張開大口，露出上下四隻白森森的大牙。一條七八尺長的虎尾，把地打得山響，塵土飛揚。
　　那虎忽地抖一抖身上的黃毛，作出欲撲的架勢。身子剛要往上一起，卻被那樹上的猩猩兩隻鋼爪一把將老虎頭頸皮撈個正著。猩猩往上一提，便將老虎提了上去，離地五六尺高。那老虎無意中受了暗算，連聲吼叫，拼命般地想掙脫猩猩雙爪。
　　那猩猩更是狡猾不過，牠將兩腳緊鉤樹枝，兩手抓著老虎頭皮，將虎頭直往那大可兩三抱的樹身上撞去。那老虎雖然力大，卻因身子懸空，施展不得。猩猩每撞牠一下，牠便狂叫一聲。只撞得樹身搖擺，枝幹軋軋作響。
　　英瓊見猩猩擒虎，覺著好玩，由牠去撞，也不上前幫助將虎殺死。撞了一會，那老虎頗為結實，竟然不曾撞死。那猩猩比人還要高大許多，加上這一隻吊睛白額猛虎的重量，何止六七百斤，那樹的橫枝雖然粗大，如何吃受得起。那猩猩撞高了興，一個使得力猛，喀嚓一聲，樹枝折斷，竟然騎上虎背。兩隻鉤爪往前一湊合，扣緊虎的咽喉不放。
　　虎被猩猩撞了一會，頭已發暈，好容易落下地來，又被猩猩扣緊咽喉，十分痛苦。那虎大吼一聲，一個轉身，前爪往前一探，躥上高岡，如飛而去。
　　英瓊因恐猩猩受害，急忙施展輕身功夫，在後追趕。追過了兩個山坡，到一個岩壁後面，忽聽一聲猩猩的哀嘯。
　　英瓊知道不好，急忙縱身過去。只見那猩猩業已倒在地下，那老虎前爪撲在猩猩胸前，不住磨牙搖尾，連聲吼叫。旁邊立著一個紅臉道人，手執一把拂塵。
　　英瓊見猩猩在虎口之下，十分危險，不問青紅皂白，往前一縱。手中劍一揮，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栲栳大的虎頭，立刻削了下來。
　　那紅臉道人一見英瓊手上發出來的紫光，大吃一驚，忙將身子後退。喝問道：「哪裡來的大膽女娃娃，竟敢用劍傷我看守仙府的神虎？」說罷，用手中拂塵朝著英瓊一指。
　　英瓊立刻覺著頭暈，忙一凝神，幸未栽倒。那道人是巫山神女峰妖人陰陽叟的師弟，鬼道人喬瘦滕，學會一身妖法劍術，比陰陽叟還要作惡多端。那白額猛虎本是他守洞之物，今日出去獵食，正巧遇見英瓊。
　　喬瘦滕聞得前山虎嘯不似往日，知道那虎必遇強敵，正要去救。那虎已揹著猩猩回來，妖人用拂塵一指，猩猩立刻暈倒地下。那虎也是受了許多痛苦，又在樹上撞了一陣，頭暈眼花。便用兩爪撲在猩猩胸前，原打算緩一緩氣，再行咬吃報仇。誰想被英瓊趕來，一劍將牠身首異處。
　　喬瘦滕一見來人是個美麗女孩，心中大喜，正想擒回洞去，採補受用。不料遇到煞星，才一照面，一眨眼的工夫，少女隨手發出十來丈長虹一般的紫光，將他守洞的老虎殺死。
　　喬瘦滕大怒，施展顛倒迷仙之法，拂塵指去，居然沒有動靜。他不知英瓊食了許多靈藥朱果，輕易不受尋常妖法所侵，還道是來人法力高強，心中一驚。
　　英瓊一聲嬌叱道：「你是哪個廟裏道士？竟敢縱虎傷人！我的猩猩，如果受了你的暗算，休想善罷甘休。」一面說，一面往猩猩躺的地方走來。
　　喬瘦滕見來人雖然年幼，發出來的劍光，竟與昔日長眉真人所用雌雄雙劍無異。並且又能豢養這麼大的猩猩，必非常人。再聽英瓊所言，天真爛漫，不像是專尋自己晦氣而來。
　　喬瘦滕為怕明敵不成，暗中念念有詞，先用妖法玄女遁將這周圍十里山路封鎖，以防逃去。自己也不還言，先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坐下，看那女孩如何施為，去救那猩猩。
　　這時英瓊已然走近猩猩面前，見牠躺在地下，臉皮緊皺，目中流淚，神氣非常痛楚。英瓊好生憐惜，不禁罵道：「好個賊道！等一會我再與你算帳！」
　　英瓊見猩猩直用手比牠的喉嚨，疑牠是口渴。當下解開包裹，裏面除了松子、黃精之類，還有數十個吃剩的朱果，隨手取了兩個，塞在猩猩口中。
　　喬瘦滕見英瓊取出朱果與猩猩吃，越發心驚。暗想：「這小女孩來歷必定不小，似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朱果，竟拿來隨便喂猩猩吃。」
　　猩猩食了朱果，立即恢復如初，倏地弩箭脫弦一般，縱到道人身旁，兩手緊扣道人咽喉不放。喬瘦滕驟不及防，被那猩猩兩隻鋼爪扣住，疼得喊都喊不出來，空有許多妖法，竟然施展不出。眼看紅臉變白，兩眼朝上直翻。
　　英瓊恐怕弄死了人，忙喊：「好了！快放開他！」
　　那猩猩果然聽話，手一鬆，便縱回英瓊身旁。喬瘦滕生平幾曾吃過這樣大虧，心中大怒，不暇再計厲害。用手往腦後一拍，便有兩道黃光疾飛而出。
　　英瓊見勢緊急，拔劍往前一縱，長虹一般的紫光，與敵人飛劍迎個正著。喬瘦膝知道不好，急忙收回飛劍，那黃光卻已被英瓊斬斷一道，墜落地面。
　　英瓊迎敵時，才知這道人也會飛劍，不禁心中發慌。誰想紫光一出，那道黃光立墮塵埃，一時心中大喜。
　　喬瘦滕知道這紫光厲害，立把手中拂塵望空中一揮，身影頓隱。
　　英瓊忽見道人失蹤，心中大為驚異，忙躍到猩猩身邊，舉起紫郢劍，準備應敵。一看天色，正是申酉之交，還沒到黃昏時分，四外古木森森，空山寂寂。忽然一陣旋風過處，把地下砂石捲起有數丈高下，恰似無數根立柱一般，旋轉不定。
　　一會工夫，四下愁雲漠漠，濃霧彌漫，立刻分不出東西南北。各方鬼聲啾啾，陰風刺骨。旋風濃霧中，出現數十個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漸漸往英瓊立處包圍上來。
　　那猩猩見了，一聲狂叫，早已暈倒在地，英瓊更是緊張，嚇得毛骨聳然。
　　這時英瓊也覺一陣陣目眩心搖，四肢無力。本想用手中寶劍朝那些女鬼斬去，誰知兩隻手軟得抬都抬不起來，這才害怕起來。
　　眼看那旋風中女鬼是越跳越近，那道人說：「女娃娃，妳已身入羅網，還不放下手中寶劍投降，隨妳家祖師爺到洞府中去尋快樂麼？」
　　英瓊起初非常害怕，及見那些赤身女鬼連衝幾次，都不敢近自己的身。這才發現手中這口紫郢劍端的是仙家異寶，每當女鬼衝上來時，竟自動地發出兩丈來長的紫光，不住地閃動，無怪那些赤身女鬼不敢近前。英瓊不由放寬了心，膽力頓壯。
　　那鬼道人喬瘦滕之九天陰魔大法，專一攝取修道人的元神精魄。偏偏英瓊稟賦過人，內服靈藥仙果，外有長眉真人的紫郢劍護身。雖然將她困住，竟是絲毫侵害她不得。
　　妖道本見英瓊一身仙骨，想生擒回去受用。及見妖法無靈，狠狠心腸，將頭髮分開，中指咬破。長嘯一聲，朝前面那團濃霧中噴了過去，便有數十道火蛇飛出。
　　英瓊正在那裏無計脫身，忽見赤身女鬼退去，濃霧中又有數十條火蛇飛舞而來。正不知手中寶劍能否抵禦，好生焦急，暗恨自己眼力不濟，竟會看不見那妖道存身之所。否則我這紫郢劍能發能收，只消朝他用力擲去，便可將他殺死除害了。
　　想到這裏，那火蛇已漸漸飛近，手中的寶劍忽然不住顫動，好似要脫手飛去的神氣。英瓊靈機一動，趁勢把寶劍朝火蛇擲去。眼看長虹般十幾丈長的一道紫光，直往斜對面霧陣中穿去。接著耳旁一聲慘叫，又聽驚天動地的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震得英瓊目眩神驚，暈倒在地。
　　一會，英瓊緩醒過來，往四外一看。只見夕陽銜山，瞑色清麗，愁雲盡散，慘霧全消。那猩猩也被雷聲震醒轉來，蹲在旁邊，自己手腳也能動轉。
　　再看面前，有個雲被霞裳，綠鬢紅顏，端莊淑麗，好似神仙一般的美婦人，含笑站在那裏。
　　英瓊急忙回手去摸腰中寶劍，業已自動還匣，便放寬了心。
　　那道姑開口說道：「適才妖人已死，但妖霧未退，我才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小姑娘不曾受驚麼？」
　　英瓊聽那道姑吐詞清朗，儀態不凡，知是異人。又聽她說妖人已死，才想起適才被妖法所困，後來寶劍飛出時，曾聽一聲慘叫，莫非那妖道已在那時被紫郢劍所誅？忙抬頭往前觀看，果然相隔十數丈外，一株大樹旁邊，那個道人業已身首異處，心中大喜。
　　那道姑又道：「姑娘所佩的紫郢劍，乃是吾家故物。適才我在雲中看見，疑是來遲了一步，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不想會落在姑娘手中，但不知是否在莽蒼山趙神殿中得來的呢？」
　　英瓊見道姑說紫郢劍是她家故物，不禁慌了手腳，連忙用手握定劍把答道：「此劍正是在莽蒼山一個破廟中得來，妳說是妳家的舊東西。這樣寶貝，如何會把牠棄在荒山破廟之中？有何憑證？就算是妳的，我得它時，也費了一夜精力，九死一生才能到手，頗非容易呢。」
　　道姑道：「小姑娘，此劍本是先師長眉真人煉魔之物，真人飛升以前，將它埋藏在莽蒼山幾個怪物盤踞之所。此劍頗能擇主，若非其人，不能到手。外子計算時日，此劍即將出世，我特地趕到莽蒼山，誅除那幾個怪物，順便看看那得劍之人，一路跟蹤趕來。適才看見劍上發出的紫光，妳已被妖法所困，所幸妳資質不錯，只是未受真傳而已。」
　　英瓊細聽那道姑說話，不似帶有惡意，有好些與石上之言相合，猜知來人定是一個劍仙。她說那劍原是她的，想必不假。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跪在地下，口稱：「仙師，弟子實是無意中得到此劍，敬求收歸門下。」並不住地叩頭。
　　道姑笑道：「外子是峨嵋派掌門、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我是他妻子荀蘭因。妳本應是我門下，不過妳還不曾學會劍術，雖得此劍，不能與它合一。一旦遇見異派中高人，難免不被他奪了去。我意欲先傳妳口訣，妳仍回到峨嵋，按我所傳，每日把劍修練。二三年後，必有進境，我再引你去見外子。」
　　英瓊聞言大喜，當下拜了師父，站起身來，那猩猩也在旁邊隨著跪叩。妙一夫人笑道：「牠雖是個獸類，居然如此通靈，以後妳山中修道，倒可少卻許多勞苦與寂寞了。」
　　英瓊又說：「弟子曾蒙白眉和尚贈了一隻神鵰，名喚佛奴，騎著牠可以飛行空中。還有一個世姊，名喚周輕雲，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請問師父住在哪座名山？這三年期中，可不可以騎著那鵰前去參見？」
　　妙一夫人笑道：「吾道之興，三英二雲。長眉真人這句預言，果然應驗。就拿妳說，小小年紀，就會遇見這樣多的仙緣湊合。那白眉和尚輩分比我還長，性情非常特別，居然也把他座下神鵰借妳作伴，真是難得。我住在九華山鎖雲洞，妳還有一個師姊靈雲，一個師兄金蟬，俱是我的子女。妳如真想見我，須待一年之後，至少須能持此劍隨意使用，能發能收才行。」
　　英瓊聞言喜道：「弟子不知怎的，現在就能發能收了。」
　　妙夫人道：「妳哪知此劍妙用？得劍的人，如能按照本派嫡傳劍訣，勤修苦練，不出三年，便能與牠合而為一。能大能小，能隱能現，無不隨心所欲。妳所說那能發能收者，不過因劍囊在妳身旁，劍又由妳主動發出。故能於殺人之後，自行飛回，這並不算什麼。妳如不信，只管將妳的劍朝我飛來，看看可能傷我？」
　　英瓊雖然年輕，心性異常靈敏，這次一見妙一夫人，誠敬由衷而生。完全不似和赤城子見面時那般這也不信，那也不信。這次幾見紫郢威力，恐寶劍厲害，萬一失手，將妙一夫人誤傷，豈非不敬之至？但欲待不遵，又恐妙一夫人怪她違命，一時竟不知如何答復才好。
　　妙一夫人見她為難神氣，愈發愛她天性純厚。笑對她道：「妳不必如此為難，我既叫妳將劍飛來，自然有收劍的本領，無須替我擔心。」
　　英瓊聞言無奈，只得遵命答道：「師父之命，弟子不敢不遵，容弟子跑遠一點地方飛來吧。」妙一夫人知她用意，含笑點了點頭。
　　英瓊連日使用過幾次紫郢劍，知道牠的厲害，一經脫手，便有十餘丈紫光疾若閃電飛出。恐怕夫人不易防備，才請求到遠處去放，心中也未始不想借此看一看自己師父的本領。
　　當下道一聲：「弟子冒犯了。」將身回轉，又喊了一聲：「師父留神，劍來了！」鏗鏘一聲，寶劍出匣。心中默祝：「紫郢紫郢，我跟師父試著玩，你千萬不可傷她呵！」
　　祝罷，將劍朝著夫人身旁擲去。那道紫光才一出手，只見從妙一夫人身邊發出一道十餘丈長的金光，迎了上去，與那道紫光絞成一團。這時天已黃昏，一金一紫，兩道光華在空中夭矯飛舞，照得滿樹林俱是金紫光色亂閃。英瓊見妙一夫人果然劍術高妙，歡喜得蹦了起來。
　　忽然面前一閃，妙一夫人已在她身旁站定，說道：「這口紫郢劍，果然不比尋常，如非我修煉多年，真難應付呢。待我收來妳看。」說罷，將手向那兩道劍光一指。
　　這兩道光華越發上下飛騰，糾結在一起，宛似兩條蛟龍在空中惡鬥一般。英瓊正看得目定口呆之際，忽然妙一夫人將手又向空中一指，喊一聲：「分！」那兩道光華便自分開。接著將手一招，金光倏地飛回身旁不見。
　　這時那紫光竟停在空中，也不飛回，也不他去，好似被什麼東西牽住，獨個兒在空中旋轉不定。
　　英瓊連喊幾次「紫郢回來！」竟自無效。
　　妙一夫人也覺奇怪，知有能人在旁，不敢怠慢，大喝一聲道：「紫郢速來！」接著用手朝空中用力一招，那道紫光才慢騰騰飛向妙一夫人手上落下。
　　妙一夫人隨即遞與英瓊，叫她急速歸鞘。然後朝那對面樹林中說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妨請出一談？」
　　英瓊眼看面前一晃，站定一個矮老頭兒，笑對妙一夫人說道：「果然你們家的寶劍與眾不同，竟讓我栽了一個小跟頭兒。」
　　妙一夫人見了來人，連忙招呼道：「原來是朱道友，怎麼如此清閒，來到此地？」一面又叫英瓊上前拜見道：「這位是妳朱師伯，單諱一個梅字，有名的嵩山二老之一。」又對矮臾朱梅道：「這是我新收弟子李英瓊。你看天資可好？」
　　朱梅笑道：「我哪裡閒得起來？時當群魔亂舞，無數修行人應劫轉世之際，偏偏天下好資質，都歸入你們門下，正應了長眉真人之言，峨嵋當興了。」
　　妙一夫人也笑道：「峨嵋青城，誼如兄弟，何分彼此？」
　　朱梅道：「我雖然也收了兩個徒弟，橫看直看，不是胖了就是太瘦，都不順眼。」
　　妙一夫人道：「朱道友太謙了。」
　　朱梅隨道來意。
　　原來他在大破慈雲寺後，受妙一真人之托，暗去各地保護一些道行尚淺的弟子。同時也打算遇到機緣，順便也收一兩個資質好的門徒。
　　這日路過飛熊嶺，看見下面山腳下有一道人高聲呼喚。下去看時，原來是昆侖派的劍仙赤城子。一條左臂業已斬斷，身上還受了幾處重傷，飛劍業已失去，神情非常狼狽。朱梅問起根由，才知李英瓊仙機遇合的一段公案。
　　原來有一次陰素棠路過峨嵋，看見一個小女孩在那裏舞劍，天資根基都非常之厚，本想將她帶回山去，收歸門下。正要上前說話，忽見一隻大鵰飛來，認得是白眉老祖座前的神鵰佛奴。陰素棠見那神鵰能與那女孩作伴，那女孩必與白眉老祖淵源很深。那鵰又向來不講情面，厲害非常，幸喜不曾被牠看見，連忙隱身退去。
　　陰素棠知道白眉老祖一向不曾收過女弟子，只猜不透那鵰如何會那樣馴服地受這小女孩調弄。她自脫離昆侖派後，原想獨創一派。這些年來，老想尋得到一個根基深厚的門人，來光大門戶。如今遇見這般出類拔萃的人才，怎肯放過。
　　回山以後，她越想越覺難捨。知道赤城子昔日曾隨半邊老尼到白眉老祖那裏聽過經，神鵰佛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若派赤城子前往，即使那小女孩弄不回來，至少限度也決不會傷他。特地著人將赤城子請去，請他代勞一行。赤城子當年曾受過陰素棠許多好處，當然義不容辭。

第七回
李英瓊飛劍斬妖人
朱矮叟施法鬥紫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