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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原
第六十四回
雙探穹頂 毒火鍛文蛛
同入岩窩 飛光誅惡蠱
這洞雖有許多石穴,可是大小式樣如一,急切間看不出哪裡是通文蛛的藏處。綠袍老祖現身醒轉,更是不敢妄動,只得靜以觀變,相機而動。
那妖婦一見辛辰子身受那般慘狀,絲毫沒有觸動前情,稍加憐惜,反朝上面綠袍老祖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倏地從綠袍老祖腳下跳起身來,奔向辛、唐二人面前,連舞帶唱。雖因穹頂隔斷聲息,笑語不聞。光焰之中,只見玉腿連飛,玉臂忙搖,股腰亂擺,宛如靈蛇顫動。
她頭上烏絲似雲蓬起,眼角明眸流波欲活。妖婦原也精通妖法,倏地一個大旋轉,飛起一身花片,繽紛五色,映壁增輝。再加上姿勢靈奇,柔若無骨,越顯色相萬千,極妍盡態。雖說是天魔妖舞,又何殊仙女散花。
偏那辛辰子耳聽浪歌,眼觀豔舞,不但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反氣得目眥欲裂。他獠牙咬碎,血口亂動,身軀不住在牌上掙扎,似要攫人而噬。招得綠袍老祖張開血盆大口,大笑不已。
妖婦也忒煞乖覺,竟不往權杖跟前走近。那七個妖人俱都閉目咬唇,裝作俯伏,不敢直立。妖婦知道他們心中難受,益發去尋他們的開心。不時舞近前去,胯拱股顫,手觸背搖。
這些妖人欲看不敢,不看不捨,恨得牙癢筋麻,不知如何是好。妖婦正在得意洋洋,不知怎地不小心,一個大旋轉舞過了勁,舞到辛辰子面前。媚目瞬處,不禁花容失色,櫻口張了張,似要想用妖法遁了開去。
那辛辰子先時被妖法禁制,奈何她不得,本已咬牙裂毗,憤恨到了極處。這時一見她身臨切近,自投羅網,如何肯饒?拼著多受苦痛,運用渾身氣力,一顆猙獰怪頭,平空從頸腔子裏長蛇出洞般暴伸出來。那頸子伸有丈許長短,咧開大嘴獠牙,便往妖婦粉光膩膩的大腿上咬去。
座上綠袍老祖見妖婦飛近辛辰子面前,知道辛辰子也是百煉之身,得過自己真傳。雖然元神禁制,身受荼毒,只不過不能動轉,本身法術尚在,不能全滅,就防他要下毒手。這時還未及行法禁阻,妖婦一隻腿已被辛辰子咬個正著。
綠袍老祖一看不好,將臂一抬,一條鳥爪般的手臂,如龍蛇夭矯般飛將出去,剛將辛辰子的細長頭頸抓住。血花飛濺下,辛辰子連下巴帶頭頸,俱被綠袍老祖怪手掐住,想是負痛難耐,口一鬆,將妖婦的腿鬆開。
綠袍老祖自是暴跳如雷,將手一指,一道濃煙彩霧,先將辛辰子連頭罩住。嘴裏動了幾動,搖晃著大頭長臂,從座上緩緩走了下來,一手先將妖婦抱起,見一條嫩腿已然血肉模糊。他手指一陣比劃,只見一團彩煙,圍著妖婦腿上盤旋不定。
一會工夫,那爛皮殘肉竟自恢復如初。妖婦原已疼暈過去,醒轉以後,就在綠袍老祖手彎中,指著辛辰子咬牙切齒,嘴皮亂動。
綠袍老祖見妖婦回醒還原,甚為欣喜,把血盆大嘴咧了兩咧,仍抱妖婦慢騰騰地回轉座位。坐定以後將大口一張,一團綠火直往辛辰子頭上彩煙中飛去。
那綠火飛到彩煙裏面,宛似百花齊放,爆散開來。彩煙頓時散開,化成七溜熒熒綠火,似六條小綠蛇一般,直往辛辰子七竅鑽去,頃刻不見。
妖牌上面的辛辰子,想是痛苦萬分,先還死命在妖牌上掙扎,不時顯露悲憤的慘笑。末後連掙扎都不見,遠遠望去,只見殘肢腐肉,顫動不息。
這原是邪教中最惡辣的毒刑鎖骨穿心小修羅法,用煉就的妖法,由敵人七竅中攻入,順著穴道骨脈流行全身。那火並不燒身,只是陰柔毒惡,專一消熔骨髓,酸人心肺。
身受者先時只覺懶洋洋,仿佛春困神氣,不但不覺難受,反覺有些舒泰。及至邪火在身上順穴道遊行了一小周天,便覺奇癢鑽骨穿心,沒處抓撓,比挨上幾十百刀還要難受。接著又是渾身骨節都酸得要斷,於是時癢時酸,或是又酸又癢,同時俱來。
受者本身的元精真髓,也就漸漸被邪火耗煉到由枯而竭。任你是神仙之體,只要被這妖火鑽進身去,也要毀道滅身。不過身受者固是苦痛萬分,行法的人用這種妖法害人,自己也免不了消耗元精。所以邪教中人把這種狠毒妖法非常珍惜,不遇深仇大恨,從不輕易使用。
實因綠袍老祖大劫將臨,這次借體續身,行為毒辣,被師文恭在臨死之前暗運玄功使了一些魔法。老祖回山以後,不但性情愈加暴虐,自得倪氏妖婦,更是好色如命。他因山外攝取來的女子,一見他那副醜惡窮凶長相和生吃人獸的慘狀,便都嚇死過去。即或膽子大一些的還魂醒來,也經不起他些須時間的躁蹭。雖然吸些生血,不過略快口腹,色欲上感覺不到興味。
只有妖婦,雖然妖術本領比他相差一天一地。可是房中之術,盡得乃師天媱娘子的真傳,百戰不疲,無不隨心。她殘忍惡辣的心理,也和他差不許多,僅只不吃生人血罷了。因此綠袍老祖那般好惡無常,極惡窮凶的人,竟會始終貪戀,愛如性命。
其實妖婦自從當年天媱娘子被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用乾天烈火連元神一齊煉化後,便結識上了妖道朱洪,原想一同煉成妖法異寶,去尋峨嵋派報殺師之仇。不想朱洪法未煉成,被秦寒萼撞來,身遭慘死。因自己人單勢孤,敵人勢盛,本不打算妄動。無奈天生奇淫之性,不堪孤寂,時常出山尋找壯男,回去尋樂。
無巧不巧,這一天回山時節,遇見辛辰子,見她生得美貌,已經大動淫心。所居洞內,深藏地底,更是隱蔽,可以藏身,便強迫著從他。妖婦見辛辰子獨目斷臂,猙獰醜惡,比朱洪還要難看。昔時嫁給朱洪,也是一半為事所迫,無奈的結合。好容易能得自由自在,事事隨心,如何又給自己安上一副枷鎖,當然不願,兩人便動起手來。
妖婦雖然不是弱者,卻非辛辰子敵手,打了半天,被辛辰子破去許多法寶,末後還被辛辰子擒住。先前愛她,一半也為了這所居的洞府。天生淫凶,哪有憐香惜玉之念,一經破臉動手,已成仇敵。雖然占了上風,自己法寶也損失了兩件,不由發了野性,當時便想活活將妖婦抓死。
妖婦見勢不佳,忙用天媱娘子真傳蕩魂邪法,媚目流波,觸指興陽。引起辛辰子淫心,才得保全性命,結為夫婦。本是萬般無奈,恨入骨髓。如果隱居地底,原也無事。偏生辛辰子報仇心切,隱優念重,盜了化血神刀,又盜文蛛。
辛辰子還未及與妖婦煉成邪法前去報仇,便被綠袍老祖派唐石率領許多妖人,將他二人擒住。辛辰子幸遇紅髮老祖中途索刀,得逃活命。妖婦自己卻吃了苦頭,到了百蠻山陰風洞,一見綠袍老祖比辛辰子還要醜惡狠毒,心中自是越加難受。為了顧全性命,只好仍用妖淫取媚一時。
因為綠袍老祖喜怒不測,惡毒淫凶,毫無情義,門下弟子都要生吃,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但封鎖緊嚴,又無法逃走。便想了一條毒計,暗運機智,蠱惑離間,使他們師徒相殘,離心背叛。既可剪去綠袍老祖的羽黨,異日得便逃走,減些阻力,又可借此雪忿。
這種辦法收效自緩,每日仍得強顏為歡,不敢絲毫大意。妖婦追本窮源,把辛辰子當作罪魁禍首。因為唐石畏服綠袍老祖,被擒時,連施妖法蠱惑,都被唐石強忍鎮定,沒有中計,於是妖婦連唐石也算上。
及至辛、唐二人被擒以後,每日身受妖刑時節,她必從旁取笑刻薄,助紂為虐。唐石自知魔劫,一切認命,只盼早死,還好一些。辛辰子凶頑狠惡,反正不能脫免,一切都豁出去,能抵抗便抵抗,不能便萬般辱罵,誓死不屈。
綠袍老祖本來打算零零碎碎給他多些凌辱踐踏與極惡毒的非刑,又見他將心愛的人咬斷一截嫩腿,越發火上澆油。因所有妖法非刑差不多業已給他受遍,恨到極處,才將本身煉就的妖火放將出來。還恐辛辰子預為防備,行法將身軀骨肉化成朽質,減去酸癢。先將妖霧罩住他的靈竅,然後施展那鎖骨穿心小修羅法,擺佈了個淋漓盡致。
約有半個時辰,估量妖火再燒下去,辛辰子必然精髓耗盡。再使狠毒妖法,便不會感覺痛苦,這才收了回來。嘴皮微微動了幾動,旁立七個妖人分別站好方位,手上妖幡擺動,先放出一層彩絹一般的霧網。將辛、唐二人罩定,只向裏一面留有一個尺許大小的洞。
那唐石早已觸目驚心,嚇得身體在妖牌上不住地打顫。這時一見要輪到他,越發渾身一齊亂動,望著綠袍老祖同那些妖人,帶著一臉乞憐告哀之容。辛辰子仍是怒毗欲裂,拼受痛苦。綠袍老祖只獰笑了一下,對著懷中妖婦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妖婦忙即站起,故意裝作帶傷負痛神氣,肥股擺動,一扭一扭地扭過一旁,遠遠指著霧網中辛、唐二人,戟指頓足,似在辱罵。那綠袍老祖早將袍袖一展,先是一道黃煙,筆也似直飛出去與霧網孔洞相連。接著千百朵金星一般的惡蠱,由黃煙中飛入霧網,徑往辛、唐二人身上撲去。雖然外面的人聽不見聲息,形勢亦甚駭人。
那些金蠶惡蠱現已有茶杯大小,煙光之下,看得甚為清晰。只見這些惡蟲毒蠱展動金翅,在霧縠冰絹中,將辛、唐二人上半身一齊包沒。金光閃閃,仿佛成了兩個半截金人。看不清是啃是咬,大約過了頓飯光景。
綠袍老祖嘴皮一動,地底又發出嘯聲,那些金蠶也都飛回,眾妖人俱將妖霧收去。再往兩面妖牌上面一看,辛、唐二人上半截身子已經穿肉見骨,但沒有一絲血跡。兩顆怪頭,已被金蠶咬成骷髏一般,白骨鱗峋,慘不忍睹。
綠袍老祖也似稍微快意,咧開大嘴獰笑了笑。妖婦見事已完,趕將過去,一屁股坐在綠袍老祖身上,回眸獻媚,互相說了兩句。在旁七個妖人,便趕過去,將兩面妖牌放倒。辛、唐二人原都是斷了一隻臂膀,一手二足釘在牌上,有一半身軀還能轉動。
辛辰子畢竟惡毒刁頑,勝過旁的餘孽。不知用什麼法兒,趁眾人不見,拼著損己害人,壓了一個金蠶蠱在斷臂的身後。那惡蠱受綠袍老祖妖法心血祭煉,辛辰子元神受了禁制,勉強壓住,弄牠不死。及被金蠶在身後咬他的骨頭,雖然疼痛難熬,還想弄死一個是一個,略微雪仇,咬定牙關不放。
這時一見妖婦又出主意,要收拾他,來翻權杖的又是適才和自己口角的為首妖人,早就想趁機離間,害他一同受苦。這時見他身臨切近,不由計上心來,暗施解法,忍痛將斷臂半身一抬。那惡蠱正嫌被壓氣悶難耐,自然慌忙鬆了口,飛將出去,迎頭正遇那翻牌的妖人。
這東西除綠袍老祖外,見人就害,比箭還疾,閃動金翅,直往那妖人臉上撲去。
那妖人驟不及防,不由大吃一驚。想要行法遁避,已是不及,被金蠶飛上去一口,正咬了他的鼻樑。因是師父心血煉就的奇珍,如用法術防衛,將這惡蟲傷了,其禍更大,只得負痛跑向綠袍老祖面前求救。
辛辰子見冤家吃了苦頭,頗為快意。又見餘下六個妖人,也因惡蟲出現,紛紛奔逃,正是進讒離間機會。便不住口地亂叫,也不知造了些什麼讒言。
綠袍老祖先見辛辰子偷壓金蠶,去害他的門下。正要將金蠶收去,再親身下來收拾辛辰子,經這一來,立時有了疑心。
那受傷妖人飛身過來,未及跪下求饒。忽見綠袍老祖兩隻碧眼凶光四射,一張闊口朝著自己露牙獰笑。帶著饞涎欲滴的神氣,晃動著一雙鳥爪般的長臂,蕩悠悠迎面走來。便知中了辛辰子反間之計,情勢不妙。還未及出口分辯,一隻怪手已劈面飛來,將他整個身體抓住。
那妖人在鳥爪上只略掙了一掙,一隻比大碗公還粗的膀臂,早被綠袍老祖脆生生咬斷下來,就創口處吸了兩口鮮血。袍袖一展,收了金蠶。大爪微動,連那妖人帶同那只斷臂,全都擲出老遠。妖人趴伏地上,暈死過去。
綠袍老祖這才慢悠悠走向兩面妖牌面前,剩餘六個妖人,見同門中又有一人被惡師荼毒,恐怕牽連,個個嚇得戰戰兢兢,不敢仰視。
綠袍老祖若無其事地一伸大爪,先將辛辰子那面妖牌拾起,闊口一張。一道黃煙過處,眼看那面丈許長的妖牌由大而小,漸漸往一起縮小。牌雖可以隨著妖法縮小,人卻不能跟著如意伸縮。辛辰子手足釘在妖牌上面,雖然還在怒目亂罵,身上卻是骨縫緊壓,手足由分開處往回裏湊縮,中半身脅骨拱起,根根交錯,白骨森列。
這種惡毒妖刑,任是辛辰子修煉多年,妖法高強,也難禁受。只疼得那顆已和骷髏相似的殘廢骨架,順著各種創口直冒黃水,熱氣蒸騰,也不知出的是汗是血。這妖牌縮有二尺多光景,又重新伸長,恢復到了原狀。略停了停,又往小裏收縮。
似這樣一縮一伸好幾次,辛辰於已疼得閉眼氣絕,口張不開。綠袍老祖才住了手,略緩了一會,一指妖牌上面釘手足前胸的五根毒釘,似五溜綠光,飛入袖內。
辛辰子在這一停頓的工夫,悠悠醒轉。睜開那只獨目怪眼一看,手足胸前毒釘已去,綠袍老祖正站在自己面前。大仇相對,分外眼紅,辛辰子倏地似飛一般縱起,張開大嘴,一口將綠袍老祖左手咬住。
綠袍老祖滿以為辛辰子縱然一身本領,連被自己擺佈得體無完膚,元神又被玄牝珠禁制,每次下手,始終沒見他有力抵抗。這次信了妖婦讒言,說不願意見辛辰子怒目辱罵,要將他手足反釘,面向妖牌。因是自己親自動手,事前又給辛辰子受了新的毒刑,收拾得周身骨斷筋裂,暈死過去,還能有何反抗?一時疏忽,未令手下妖人持幡行法相助。
沒想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蜂蠆有毒,同歸於盡。辛辰子眼睛一睜,未容下手去抓,已從牌上一陣飄風般飛將起來,一口將他左手寸關尺咬得緊緊,縱有滿身妖法,也不及使用。若非辛辰子元神被禁,受傷太過,百傷之軀,能力大減,勢必齊腕咬斷。
綠袍情知辛辰子拼著粉身碎骨而來,咬的又正是要緊關穴,稍差一點,定然不會鬆口。將他弄死,原是易事,又覺便宜了他。只得一面忍痛,忙運一口罡氣,將穴道封閉,使毒氣不致上襲。右爪伸處,一把卡緊辛辰子上下顎關節處。猛地怪嘯一聲,連辛辰子上下顎,自鼻以下全都撕裂下來,整個頭顱只剩三分之一。
頭顱中一條長舌搭在喉間,還在不住伸縮。這兩片上下顎連著一口獠牙,還緊咬著左手寸關尺,並未鬆落。綠袍老祖此時怒恨到了極處,暫時也不顧別的,先伸手將辛辰子抓起,緊按在妖牌上面。袍袖一展,五根毒釘飛出手去,按穴道部位,將辛辰子背朝外,面朝裏釘好。
這才回轉身來,見左手還掛著兩片顎骨,獠牙深入骨裏,用手拔下。怒目視著唐石,晃悠悠走了過去。
這時妖婦早慌不迭地跑近前來慰問,朝綠袍老祖說了幾句,不住流波送媚。這幾句話,居然似便宜了唐石,沒受縮骨牽筋之苦。綠袍老祖聽了妖婦之言,便停了手,咧開大嘴怪笑。伸出鳥爪將妖婦攔腰抱起,先在粉臉嫩股上揉了兩下,慢騰騰回轉座位,嘴皮動了幾動。
旁立六個妖人忙揮妖幡,放起妖霧,將唐石籠罩。然後上前如法炮製,將唐石釘好,收了妖法,推到綠袍老祖面前。綠袍老祖同妖婦商量了幾句,分派了三個妖人將辛辰子推走,仍往風穴,留下唐石。
五色煙光過去,地下嘯聲傳出,三個妖人已放起煙雲,到了琉璃穹頂外面。洞門開處,一陣陰風捲了出去。餘下三個妖人也扶了適才那受傷的妖人,待要走出穹頂。
綠袍老祖忽又將手一揮,大嘴動了幾動。那受傷妖人連忙跪拜一番,才隨三個妖人,仍如適才一般走出穹頂,受傷妖人自駕陰風出洞。這三個妖人正要折轉,倏地一同揚著頭,往笑和尚等四人潛伏的方向用鼻嗅了幾嗅,面上都帶著驚訝神氣。
笑和尚一見,知是聞出生人氣息,不禁著慌,忙拉了金蟬、石生等一下,暗示留神。四人正在警備,且喜三個妖人只朝四人藏處看了一下,各又互相看了一眼,便即若無其事地繞向穹頂後面而去。
笑和尚等先因穹頂裏面妖人的一切舉動雖然都看在眼裏,但除有時聽見地下透出怪嘯外,別的都聽不見聲息。知道聲息被穹頂隔住,不易透過,略微放心。待了半日,只目睹了許多窮兇極惡的慘狀,始終未察出文蛛蹤跡。進來雖然容易,出去實無把握。
除了石生初出茅廬,又有穿山透石之能,雖然有些觸目驚心,還不怎樣。餘人連金蟬素來膽大,都在心寒。尤其笑和尚責任最重,又帶了三個年幼識淺的同門好友同蹈危機,更是萬分焦急。無奈這寢宮內外,四面如一,洞壁上巢穴雖多,除了穹頂後面有一處七八丈長、四五丈寬的洞壁,從上到下,通體瑩白渾成,並無洞穴。
雖有一塊長圓形的白玉嵌在石上隱現妖光外,別無異狀。未嘗不猜那裏是個暗穴,一則密邇妖人,不敢妄動,二則也不知怎樣破去那石上妖法封鎖。在極危絕險中,只好焦急忍耐,靜候時機。
這時見形跡已被這三個妖人覺察,吃了一驚。只不知道三個妖人既然發覺敵人,何以並不聲張?莫非妖人故作不知,另有暗算?四人提心吊膽,各把防身逃遁的法寶又準備了一下,一同用眼覷定那三個妖人的動作。
說時遲,那時快,三個妖人已到了那長圓白玉石壁下面,各自將身倒立懸轉,口中念念有詞。沒有多時,便聽石壁裏面發出一種尖銳淒厲似喚人名的怪聲,由遠而近。
笑和尚聽了,不由又驚又喜,側身向金蟬咬了一下耳朵,說聲:「來了!」三人一聽,越發精神緊張,躍躍欲試。
一會,怪聲越來越近,三個妖人也似慌了手腳,旋轉不停。倏地將身起立,往壁上一指,隨即分別飛身避開,擺動妖幡,放出煙霧護住全身。轉眼之間,壁上又是吱吱兩聲怪響,石壁先似軟布一般晃了兩晃,倏地射出一股黃色的煙霧。
白玉長圓石壁忽然不見,現出一個圓圓的大洞,遠遠望見兩串綠火星從煙霧之中飛舞而出。一會全身畢現,正是笑和尚在天蠶嶺所遇的妖物文蛛。
眾人雖未見過,也都聽說過形狀,果然生得醜惡,令人恐怖。這妖物近日自經綠袍老祖喂了丹藥,行法祭煉,雖然牠數千年內丹已經失去,卻依然不減出土時的威風。才一現身,見有生人在前,便吱吱叫了兩聲,張牙舞爪,飛撲過去,渾身毒煙妖霧籠罩,五色繽紛。再加上前爪上兩串綠火,如流星一般上下飛騰,越顯奇異駭人。
那三個妖人原是奉了綠袍老祖之命,特意用解法去了壁洞封鎖,將妖物引出,給牠些人肉吃。誰知行法時節,綠袍老祖禁不起妖婦引逗,行淫起來。正在得趣之間,哪管別人死活。反見他們逃避狼狽,情形有趣。妖婦更是笑得花搖柳顫,周身擺動不已。
那座穹頂,內外相隔,有極厲害妖法封鎖,勝似鐵壁銅牆,天羅地網。那三個妖人既知妖物厲害,又不敢動手傷牠,除了用妖幡護身,借遁光飛逃外,只盼綠袍老祖早些完畢,開放門戶。否則稍有疏虞,便受傷害。一個個俱都恨得敢怒而不敢行於顏色,一味拼命飛逃。
妖物如何肯捨,也是一味緊緊追趕不已。幸而那座穹頂孤峙中央,四外俱是極寬的空間,三個妖人又非弱者,一時不易追上。當下三個妖人在前,妖物文蛛在後,緊圍著這座琉璃穹頂繞轉追逐開來。只見煙雲翻滾,火星上下飛騰,映在那透明的穹頂上面相映生輝,幻成異彩,真是美觀異景,莫與倫比。
笑和尚幾番想乘妖物近前時節下手除去,一則出路毫無把握,二則又有這三個同門至好在一路。適才親見綠袍老祖處治異己的慘狀,倘有閃失,如何對人?不比自己獨來,可以拼著百死行事。妖人密邇,稍有舉動,必被覺察,一個也幸免不了。
師父柬上原說只可暗中下手,方保無事,明做自是危險萬分。思來想去,一陣為難,反倒暗止眾人不可妄動,決意看個究竟。將一切出路和妖人妖物動靜觀察明白以後,再暗中前去將妖物刺死。
莊易、金蟬,一個少年老成,一個雖然膽大,也經過幾次教訓,俱惟笑和尚馬首是瞻。惟獨石生幾次躍躍欲試,都被笑和尚、金蟬二人拉住,心中好生氣悶。
這時三個妖人已被妖物越追越近,兩串綠火快與妖幡上煙霧接觸。三個妖人知道毒重,雖有妖幡護身,也恐難以抵敵。正在危急之間,忽聽地下起了一陣怪聲。三個妖人如獲大赦一般,慌忙飛身到了穹頂前面,往旁一閃,一陣煙光過處,便入了穹頂。
妖物也跟蹤追入,才一照面,便向綠袍老祖飛撲過去。眼看撲近,忽從綠袍老祖頭上飛起一團綠光,正罩向妖物頂上。綠光竟似有甚吸力,將妖物吸在空中,只顧張牙舞爪,吱吱亂叫,卻不能進退一步。
妖婦湊趣,早一手提起座旁半截婦人殘軀,往妖物面前扔了過去。快要扔到綠光籠罩底下,好似被什麼東西一擋,跌落下來。妖物急欲得人而噬,眼看著不能到嘴,越顯猴急,不住亂舞亂叫。
綠袍老祖獰笑了一下,大嘴微動了動,用手朝綠光一指。綠光倏地迸散開來,化成千百點碗大綠火星,包圍著妖物上下左右,不住流轉,只中間有丈許地方,較為空稀。妖婦仍將那半截女屍拾起,再次朝妖物扔去,這次才沒了阻攔。
妖物本已等得不甚耐煩,一見食物到來,長爪一伸,抓個正著。如蜘蛛攫食一般,鉗到尖嘴口邊,闊腮張動,露出一排森若刀劍的利齒。一陣啃嚼,連肉帶骨,吞吃了個淨盡。吃完以後,又亂飛亂叫起來。
妖婦早又把地上幾具婦人屍首和一些殘肢剩體,接二連三扔上去,照樣被妖物嚼吃。直到地下只剩一攤攤的血跡,才行住手。那妖物吃了這許多人肉,好似猶未盡興,仍望著綠袍老祖和妖婦張牙舞爪,亂飛亂叫。妖婦又不住向綠袍老祖撒嬌送媚,意思是看著妖物吃人有趣,還要代妖物要些吃的。
綠袍老祖忽然面色大變,大嘴一張,怪嘯聲音又從地底透出。不多一會,先前六個妖人又從洞口現身,待要下入穹頂,一眼看到穹頂裏面綠袍老祖神氣,各自狂吼了一聲,比電閃還疾,穿出洞去。氣得綠袍老祖發狠頓足,嘯聲越厲,兩隻鳥爪不住亂伸亂舞。六個妖人想已避去,始終不見再行進來。
綠袍老祖見手下妖人竟敢不聽指揮,玄牝珠要照顧妖物,運用元神去追他們,又防妖婦被文蛛傷害,萬分暴怒。猛一眼看見身旁妖牌上面釘著的唐石,立刻面容一變,顫巍巍搖著兩條長臂,慢騰騰搖擺過去。
那唐石先前早已觸目驚魂,心寒膽裂,這時一見這般情狀,自知不免慘禍。益發嚇得體顫身搖,一身殘皮敗肢,在權杖上不住掙扎顫動。
綠袍老祖因取媚妖婦,急切間尋不出妖物的食物,門下妖人又揣知他的用意不善,望影逃避。恰巧唐石未曾放入寒泉,正用得著。慘毒行徑原是他的家常便飯,哪有絲毫惻隱之心。妖婦更是居心令他師徒自殘,好減卻他的羽翼,反倒在旁慫恿快些下手。
唐石連絲毫都沒敢抵抗,被綠袍老祖收了牌上妖釘,伸鳥爪一把抓起,先回到位上,摟抱妖婦坐定。然後將綠光收回,罩住自己和妖婦,將唐石扔出手去。
那妖物文蛛雖享受了許多殘屍敗體,因受法術禁制,方嫌不甚稱心。一旦恢復了自由,立刻活躍起來。先朝綠袍老祖飛去,飛近綠光,不敢上前,正在氣憤不過,爪舞吻張,大噴毒氣。一眼看見唐石從綠袍老祖手上飛起,如何肯捨,連忙回身就追。
人到臨死時節,無不存那萬一的希冀。唐石明知惡師拿他殘軀去喂妖物,穹頂封鎖緊嚴,逃走不出,還是不甘束手去供妖物咀嚼。把心一橫,竟和妖物一面逃避,一面抵抗起來。逃了一會,妖物已疾如飄風,趕將過來。身還未到,一口毒霧早如萬縷彩絲一般,噴將出來。
唐石元神受禁,本能已失,僅剩一些旁門小術,如何是妖物敵手。未容動手施為,猛覺雙目昏花,一陣頭暈,想要轉身已來不及,被妖物兩隻長爪大鉗包圍上來,夾個正著。
唐石在昏迷中望見妖物兩隻怪眼凶光四射,身子業已被擒,自知必死,面容頓時慘變。當時也不暇思索,忙將舌尖咬碎,含了一口鮮血,運用多年苦功煉就的一點殘餘之氣,直朝妖物的頭上噴去。
這種血箭,原是邪教中人臨危拼命,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厲害邪法。非遇仇敵當前,萬分危迫,自己沒了活路,連元神都要消滅時,從不輕易使用。
綠袍老祖以為唐石已成甕中之鱉,又有自己在旁監察,妖物文蛛何等厲害,何況唐石又失了元神,豈是牠的對手。一時疏忽,萬沒料到唐石還敢施展這最後一招辣手。眼看妖物長爪大鉗將唐石夾向口邊,忽然紅光一閃,一片血雨似電射一般,從唐石口裏發出。知道不妙,忙將手一指,頭上綠光飛駛過去。
妖物二目已被唐石血箭打中,想是負痛,兩爪往懷裏緊緊一抱,接著又是一扯,唐石竟被妖物扯成兩片,心肝五臟撒了一地。妖物一隻爪上鉗著半片屍身,夾向口邊,闊腮動處,頃刻之間嚼吃了個淨盡。
再看妖物,仍在亂叫亂舞,兩隻怪眼凶光黯淡,知道受了重傷。綠袍老祖恨到極處,將手朝綠光指了一指,便見綠光中出現一個小人,相貌身材和唐石一般無二,只神態非常疲倦。落地以後,似要覓路逃走。
逃不幾步,綠袍老祖將口一張,一團笆斗大的火噴將出去,將那小人圍住,燒將起來。先時還見小人左衝右突,手足亂動。那綠火拼不停住,小人逃到哪裡,也追燒到哪裡。末後小人影子越燒越淡,頃刻之間,火光純碧,小人卻不知去向,只剩文蛛像鑽紙窗的凍蠅一般,繞著穹頂亂撲亂撞。
綠袍老祖忽又怪嘯兩聲,從穹頂後面壁洞中又飛出一個妖物,輕車熟路般飛到穹頂前面,煙光閃處,飛入穹頂。笑和尚一見那妖物生得大小形狀與文蛛一般無二,只爪上綠火星與圍身煙霧不如遠甚,不由大吃一驚。
那妖物飛到綠袍老祖面前,闊腮亂動。綠袍老祖獰笑了一下,將手一指,妖物身上妖霧忽然散盡,落下一個紅衣蠻僧。
金蟬慧眼,先見妖物出來時,仿佛抱著一個紅人。及至煙光散盡,去了妖法,才看出這後來妖物並不是真的,他原與綠袍老祖一黨,為何又將他幻化文蛛?好生不解。
第六十四回
雙探穹頂 毒火鍛文蛛
同入岩窩 飛光誅惡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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