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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二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啟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取 同遭孽累為貪嗔
  桑仙姥自來靈瓊小築,便喜當地風物清美。又以青虹島舊居與四十七島鄰近,以前常發生事故,近又殺了田無害等妖人,仇怨日深。陳嫣兵解後,桑仙姥回到島去,用奎風神碑和五行禁制將洞府封閉,本打定鵲巢鳩佔之計,永遠據為己有。
  陳嫣來時如肯虛心卑下,甘居弟子之列,也可無事。這一自居主人,立惹下一場大難。剛同走到閣前平臺之上,待往後湖飛去,五行禁制已經發動。
  陳嫣法力既沒有桑仙姥高,雖已精習五行禁制之術,無奈敵人以先天乙木真氣為主,平增了許多威力妙用,比她所習厲害,又是出其不意,驟然發難,竟將陳嫣困入湖底泉眼之下。
  陳嫣見那地方正是自己前禁飛狸之處,仇人所用禁制也和自己一樣,只是道路不同,功力較深。這時方悟報應迴圈,師父前說的大劫實應在此。事已至此,悔恨有何用處。在萬分絕望之餘,陳嫣在泉眼深處尋到了當年飛狸作替身的斷指。
  這類代形的法術,陳嫣原會,無如肉身已被炸散,只剩元神,無法割裂代替,但卻給她開了一條生路。
  這時桑仙姥已然應了天劫,她本是先天乙木之精化生,不致毀滅形神。至不濟,捨去現時軀殼,應了劫數,或以元神修煉,或再另轉人生,均可無害。
  只因剛愎乖僻,自恃法力高強,生就不滅之體,又不捨這副軀殼。妄欲硬拼過去,以致走火入魔,將元神閉住,人也不能行動,終於仍要重修多年,再受一次兵解始能成道。無如她那先天乙木之氣,非法寶、飛劍所能克制,兵解之望直是無望,錯已鑄成,後悔無及。
  一晃多年,桑仙姥對本身安危原經深思熟慮,遭劫以前雖然一意孤行,作那人定勝天之想,對於敗著也早有一個打算。既恐桑桓、冷青虹法力較差,抵禦不了外敵。又恐桑、冷二人離山,捨此而去。
  心中想好陰謀,再用言語試探二人心志。假說自己遭劫以後,法體雖關重要,但可行法禁制,不使受人侵害。盤問二人:如仍在此修煉,便須候到千年以後,始能出山行動,如願離此他去,洞府一經封禁,不俟自己轉劫修成,便不能再來。
  桑、冷二人夙根深厚,志切金仙。既覺起居陳設窮極奢麗,不宜清修,又以自身非稟乙木精氣而生,任是如何勤於修為,到時依然難免天劫。尤其道家內外功行原是並重,桑仙姥一向獨善其身,輕不出山一步,長此相隨,終無好果。平居私議,原有遇機請求下山行道,一面積修外功,一面尋求正教之想,因而聞言正合心意。
  桑桓在桑仙姥門下已歷三生,深知她的性情為人,不知如何回答。
  冷青虹見他躊躇,惟恐他戀著洞府華麗安逸,玩物喪志,忙先答說:「師父道法通玄,已成不壞之身,此番大劫必能平安渡過。倒是弟子等稟賦既異,法力又薄,不得不按修道人的規矩循序而進。久欲請求恩允弟子等出山修積,因恐無人隨侍,未敢明言。師父超劫以後便須入定靜修,為時甚久。好在五行禁制神妙無窮,不慮外人侵犯,可否恩允弟子等下山略積外功,為將來成道打算?」
  桑仙姥假笑道:「你們有志向上,有何不可?桓兒也是這等心意麼?」
  桑桓隨她年久,知道老怪刻薄寡恩,說翻臉便翻臉。多少年面上難得現出笑容,不笑還可,這一笑決無好事。但是青虹話已出口,所說本是同心之言,如若不為分過,使她一人承當,非特所受罪孽更大。一個不巧,逼她一去一返,就許更無相見之日,遂立即抗聲應諾。
  桑仙姥當時獰笑道:「你也如此麼?那好極了。此劫我如抵禦不過,我必使你夫妻了此心願。但你二人法力有限,我門下的人決不容人欺侮。為此給你夫妻預為安排:我如躲過此劫,對你二人去留自然另有吩咐。否則你們須照安排的那些關口,一一渡過,再出山去,便不致再受人欺,我也就放心了。」
  桑桓知她狠辣,料定難當,抗聲詢問:「師父想要處治我們,只管明言,不必藏頭露尾。再者我二人只想出山修積外功,也是修道人本分應為之事,並非叛師。師父又說即便遭劫,可用法力封禁全山,不畏外人侵害,我二人留去無關重要,因此才想乘此閒空歲月出山行道,也非違背師命,強欲求去可比,如若收回前言,願留在此,又當如何?」
  桑仙姥厲聲答道:「言為心聲,話出如風,豈能收回?出山路上有一片古林木,我在那裏設有五遁,你們必須由此穿過。開頭十數年,以你二人之力,僅能勉強忍受。等到功候精純,每年到我應劫之日,乃是脫生之機,只要到時沒有人物闖破便能脫身。以後無論遇見甚人,只能說我已早兵解仙去,如若洩露行藏,休要怨我行事狠毒。」
  二人知她言出必行,向無情義,便也不再求說。一心只盼她到時能夠平安渡過,或是兵解,均可免去許多罪受。
  過不多日,便該是應劫之期。桑仙姥在用了無窮心力,桑桓、冷青虹為了自己前途安危,也各出死力相助,依然抵禦不過天劫。最終桑仙姥弄巧成拙,將本命玄關閉住,周身盡廢,不能行動,法力雖存,本命元嬰不能出竅,鬧了個死活兩難。
  直到女昆侖石玉珠無心路過此山,與二人相遇,結交定約,桑、冷二人黨出脫難可期,心想:「師父為人乖僻莫測,不知有無別的玄虛?」便通誠試探,桑仙姥才答了一個「好」字。
  二人見她詞色和善安詳,與前在青虹島拜師時初見心喜的情景一樣,雖覺可喜,心仍不放。其實桑仙姥自從應劫以來,先還急躁忿激,愈加乖謬,年歲一多,漸漸矜平躁釋,心氣和平,加以生具異稟奇資,修煉容易,年來虔心默慮,靜體天機,已然悟參造化,洞徹天機,知道桑、冷二人脫困之期便是自己兵解之日。
  只為二人心地淳厚,只管自己相待嚴刻,無甚情義。他二人依然感念師門援引之恩,念切忠誠,多年困厄,毫無怨尤。事前如與明言反倒誤事,因此不為詳言,僅在呂靈姑等到前數日,二人照例前往參拜時,略示了幾句機宜。所以二人始終謹畏,不敢疏忽。
  二人一聽石玉珠知道桑仙姥的來歷底細,便嚇了個心神皆戰。桑桓更似驚弓之鳥,如非冷青虹暗中堅持,幾欲請客起身,不勞相助了。後聞桑仙姥在地室傳呼,桑、冷二人心還以為要糟,暗運玄功,以心靈叩問。
  桑仙姥對於今日來人竟是隻字未提,只囑速將度厄舟送還。二人料知師父已許脫困,好不心喜。便請石玉珠、呂靈姑、虞舜華、裘元、南綺、阿莽兄妹等照預擬之策分頭行事。
  及至到了地穴,假手巨人阿莽,將那禁制元神的鎮物和五遁樞紐破去,桑仙姥才說道:「今日仇人必定侵入報復,危機一髮,恐該數盡。她在湖底早有替身,休說有心縱放,便真照己意按時發動金、水禁制,也無奈她何。現在她在湖心苦煉多年,不特元神堅凝,法力高強,並還煉就戊土真氣,只等金、水之禁略撤,便要出困尋仇。
  「我此時春蠶自縛,身不能動,元神不能出竅。除去西方太乙真金煉成之寶可使我兵解,否則一被仇人侵入此地,我必被她擒去。仇人元神玄功變化神妙無窮,你二人決非其敵。我雖算出有一線解救,吉凶仍是難知。法體如被劫去,最好仗今日來人之助奪下,否則,仇人飛遁異常迅速,追她反倒誤事。
  「且由她向西,你們自向東,急速趕往銅椰島。去求天癡上人,命樓滄洲用他鎮山元磁之寶,跟蹤趕往相救。如蒙允諾速行,也許能趕得上,稍為遲延便無及了。仇人所去之處也是我的對頭剋星,你們自己去了也無能為力,白白吃虧。天癡上人師徒全知根底,無庸再為先說了。」
  桑、冷二人聞言大驚。又知禁制已去,不能再設,心中憂急,便向桑仙姥說:「今日所來諸友頗有能手,也許能將仇人阻住,不令進入。但此後樊籬盡撤,終是後患,還有甚別的方法沒有?可否由弟子同諸友人將法體護送到銅椰島去?」
  桑仙姥厲聲答道:「昔年我和天癡上人反目時,曾說此身如在,決不自己登門。儘管現在前怨已解,萬無說了不算之理。我如兵解,元神往投,尚還可說,本身前往,豈非自食前言?」
  說時桑仙姥對桑、冷二人所設的全山五十三層禁制,由中樞破解起,一層層挨次失去效用。只等阿莽將桑仙姥自己設來抵禦天劫的鎮物破去,便算大功告成。
  二人苦勸桑仙姥,不可固執成見,致貽後悔,卻忘了顧及阿莽。
  阿莽初破法時,自覺仙法神妙,身是凡人,儘管桑,冷二人力說無妨,心終懸虛。及至禁制相繼撤去,現出寶座上面法體,見桑仙姥形容既是醜惡,宛如妖鬼,聲音詞色又那麼獰厲,本來有些害怕,破那鎮物時,又發出極厲害的反應,一時萬雷轟動,光煙四射,不由目眩心驚,欲以靈符護身。不料弄巧成拙,已然大功告成之際,為乙木真氣所困。
  尚幸桑、冷二人解救得快,雖未受重傷,人已昏迷倒地。同時仇敵也在桑仙姥身能離去原座之際,在樓外面運用玄功,分影化形,乘虛衝入,只一照面,便將桑仙姥抱起逃走。桑、冷二人見狀大驚,不暇再顧阿莽,忙即一同追出。
  這時陳嫣元神已早飛出湖心,因看出仇敵防衛周密,個個飛劍、法寶厲害。自己深悉閣前禁制微妙,雖能衝破,仇敵所延的幾個助手卻難對付。現在幻影必被識破,非有實物,不能代形。便將前在湖心被困,閑中無聊時收養的怪蟲三頭作為替身,外用戊土真氣圍護,用來誘敵。一味在空中閃躲飛騰,等將眾人越引越高,然後一個冷不防,將真元神往閣中投去。
  南綺、靈姑首先警覺,知道不妙,趕緊追去。飛下時南綺忽然想起冷青虹曾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
  靈姑性急,已是凌空飛墜,還未落到閣前平臺,便被乙木真氣包圍,被困在內,左衝右突,不得脫身。裘元和舜華姊妹儘管留意,無如閣前禁制已被靈姑觸動,千百丈青霧騰空飛湧,勢急如電,飛避不及,也同被困在內。
  石玉珠雖得道多年,見聞甚廣,因見黃影飛投入閣,大錯業已鑄成。既恐一誤再誤,眾人俱被困住,自己又帶著狄勝男一個累贅,如再失陷,面於難堪。又見空中原來的三團黃光尚在飛躍,本因黃光全無邪氣,不願傷人。這一著急,不由生了敵意,打算不問何物,先破去牠,以便少挽顏面。念頭一轉,立即撥頭,向那三團黃光追去。
  呂靈姑等四人乾在霧中著急,一任身劍合一、四外亂衝,全無用處。靈姑一著急,便把五丁神斧取出,初意不過情急試用,不料前古元金所煉至寶,正是先天乙木真氣的剋星,再也恰當沒有。才把斧揚起一撩,那大半輪赤紅如火的光華發出五色奇輝,精芒電射,千百丈青霧立往四外潮水一般蕩開。
  靈姑心方一喜,猛瞥見適才所見黃影由閣中飛出,黃影裏隱現出一個少女。胸前好似抱有一物,身外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其去如箭,迅速異常。
  跟著便聽冷青虹高聲疾呼:「諸位姊姊,快將敵人截住,她把我師父劫走了。」
  靈姑一聽桑、冷二人疾喊,追得更緊。同時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自殘煙中衝出追來。上面石玉珠剛把三團黃光破去,發覺飛蟲幻化,心正有氣,聞見這等情景,立即兩下裏夾攻,迎截上來。
  陳嫣見前後皆是敵人,也是悲憤情急,想施毒計借刀殺人,返身迎著斧光,將桑仙姥朝靈姑對面擲去。哪知桑仙姥早有準備,靈姑當敵人使甚法寶,舉斧一撩,正好將她以前作法自斃,用來抵敵天劫,反將元神禁閉的乙木真氣破去。只聽一聲微呻,那團五色光絲立即破散。
  桑仙姥屍首下墜,頂門開裂,冒起一幢青氣,簇擁著一個老婦般的元嬰直上高空,朝著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為禮,星馳電轉,往東方飛去,眨眼投入遙天雲影之中,不見形影。
  陳嫣見仇人雖為元神禁閉竅內,但是功候精純,善於趨避。竟在一髮千鈞之際,借著神斧威力,破去護身真氣,開裂命門,脫體飛升。自己匆迫中不暇詳思,弄巧成拙,明是報了殺身之仇,反倒作成仇人兵解。心裏自然不甘,悲嘯一聲,自將身外戊土真氣爆散,欲待冒險忘命追去。
  時石、呂、裘、虞等五人已經合圍上前,陳嫣儘管道妙通玄,因為原體已消滅,所煉元嬰功候未到,生前所有法寶、飛劍又均在遇害時失去,勢孤力弱,眾人劍、寶厲害,更怯五丁神斧威力。
  又聽冷青虹哀聲求告,想道:「冤仇宜解不宜結,自己歷劫三生,苦煉多年,煞非容易。以前已為氣量偏狹,飽受災厄苦難,幾乎形神皆滅,好容易熬到超劫脫困,再覓名山,修煉些年,便成地仙不死之身。怎又為了一朝之忿,只顧復仇念切,竟忘利害?」
  陳嫣想到這裏,不由心驚氣餒,立乘石玉珠攔勸與冷青虹哀聲求告之機,乘風轉舵,就便借用呂靈姑的神斧,去償那夢想多年的心願。
  恰巧靈姑初出茅廬,不識個中微妙,妄自忖度,上來先錯疑了好人。跟著又把仇敵放進閣去,最後更誤殺了主人師長,連鑄大錯,慚惶無以自容。聽出冷青虹急於為雙方解去冤仇,少女又借斧要脅,正好借此稍贖前愆,也沒看石玉珠神色,立即脫口應諾。
  這一來,雙方皆大歡喜,一同去至含青閣中落座。冷青虹這才想起阿莽適才雖被全力救脫危境,尚還昏迷未醒。又令桑桓去往地室,將他救治醒轉,給服了一粒靈丹,移入別室靜臥養神。
  桑桓回到室內,與冷青虹重整酒果,款待眾人。說罷前事,眾人無不感概萬分。
  石玉珠等四人本定去找玉花姊妹,眾人議定之後,便欲辭別。冷青虹、桑桓、陳嫣三人惜別情殷,再三苦留了一日,到了次日傍晚才起身。石玉珠因阿莽初愈神弱,身是凡體,人又生得過於長大,有這好地方,恰可安置,反正不久歸來,索性連勝男也一起留下,以便早去早回,免得累贅。
  冷、桑二人也因阿莽出力受傷,正不過意,一口喜諾。四外禁制已撤,毫無阻滯,石玉珠、呂靈姑、裘元、虞舜華、南綺一行五人,自含青閣平臺上飛起,晃眼便飛出山去。少了兩個凡人隨行,五人俱想早點將事辦完回轉,飛行更速。
  飛不多時,便入了南山地界。空中憑眺,月光之下,四望叢山雜杏、林莽蓋地,不時只見猛獸成群作隊在下面往來竄伏,回環數千里,更見不到一處山寨墟落。
  石玉珠知道山人最喜月亮,這等月明之夜,山中居民定必成群出來,吹奏蘆笙,亂擊銅鼓,寨舞趕郎為樂。二妖童既以惑人為事,又會一些妖法,藏伏之地許在深山居民聚集之地,眾人飛得又高又快,難保不會錯過。好在網無人跡,便令眾人將遁光放低一些,貼著山皮飛行。
  裘元笑道:「山有這麼多,知道哪裏是妖童藏伏之所?又是深夜,他如藏在山洞裏頭,不錯過了麼?」
  石玉珠道:「這一帶都是南山,東邊一帶便是我們來路,雲龍山的支脈一直伸到滇、緬交界蠻域之中。我意原因月白風清之夜,山民多喜出來寨舞,許能訪查出一點蹤跡,不想如此荒涼。現打算照直飛行,越過前面哀牢山,過了紅河,再繞飛到滇、緬交界雲龍山邊一帶山墟之中降下,那時天已大明,易於訪查了。」
  眾人俱不識路,自惟石玉珠馬首是瞻,一路飛行,不覺到了滇、緬交界之處。正打算沿著紅河往有人煙的蠻域中飛去,忽見前面高峰刺天,瘴風四起,形勢異常險惡。便把遁光升高,飛越過去一看,峰後又是一片溪谷,當中盆地上有大石台,四外叢林密莽中隱隱有炊煙浮動。
  山崖坡澗之間不時發現山民所居的竹樓蘆舍,而來路一段境極荒涼。知是山中土著聚居的墟寨,與玉花姊妹所說之地一東一南雖不甚合,但是土著這麼多,也許能找到一點線索,便留了心。
  眾人正將飛行放緩,留神往下查看,忽見右側一片極茂密的橡樹林中走出一隊披髮紋身、頭插鳥羽、手執長矛的土著,當頭四人,長矛插在肩上,分抬著兩個長約丈許的號筒,在前引導。
  這隊土著共有三百多個,內中還有一些抬有大鼓,手持樂器的,俱都生得奇形怪狀,裝束詭異,行走卻甚遲緩。後面督隊的是一個身體瘦小,滿頭亂髮披拂,形如野獸的男巫,一手持著一根粗如人臂的白骨、一手搖著串鈴、時前時後、時左時右,時而口中怪嘯連聲、瞪目亂蹦,時而將身倒立、旋轉如風。
  男巫隨在土著之後做作了一陣,倏地一聲極尖厲的長嘯,猛旋轉身,弩箭脫弦般往來路林中如飛射出。前行眾土著直如例有文章,並無一人回顧,依舊緩步前行,往當中石臺上走去。眾土著到後,為首四人,分兩人一面,各抬著那長號筒左右排立。
  抬鼓的幾個,也將三面大約方丈的皮鼓架好,餘人也各分排排列,似要舉行什麼大典,神氣甚是嚴肅,中有十餘人,各持利斧,跑到台側密林之內,一會工夫,砍了許多木柴樹枝到來,堆在台的中心。
  石玉珠見聞最多,看出那是土著要用活人祭祀妖神。便令眾人停飛,暫隱密雲之中,如若害人,便下去救援。因知那督隊土著妖巫慣用邪術惑人,權力最大。橡樹林內樹枝繁茂,綠森森一片,看不到底,必還有些花樣。
  正待隱身飛入林內探看,土著忽將號筒吹響,聲如牛吼,洪亮非常。同時又將皮鼓敲打,砰砰之聲振動山林。跟著四方八面的土著聞聲蟻聚,蜂擁而來,到了台下,各自環繞拜伏在地。
  石玉珠略停了停,還未降落,先回林去的土著妖巫已二次走出。神情動作越類瘋狂,面向林中來路倒退而出,跳躍倒立,進退迴旋,轉風車一般,通沒絲毫寧息。一會,林枝動處,隨著土著妖巫手舞足蹈,走出兩隻大白象。
  為首一隻象背上坐著兩個年約十六七,裝束得半山民半漢族的少年。第二隻象背上端坐著一個獅頭虎面,身體奇胖,肩插幡幢,手執金鐘的蠻僧。最奇的是,象前面竟有兩個女子,吃蠻僧用一根細線套在頭上,在地下行走,神情狼狽已極。
  眾人俱是一雙慧目,見象背少年不是土著打扮,早已心動。再一看這被擒二女竟是玉花姊妹,不由又驚又怒。裘元、南綺首先按捺不住,當時便要飛落。
  石玉珠忙止住道:「我看玉花姊妹已為妖僧邪法所制,前行必是漏網妖童無疑。蠻僧妖黨甚多,不宜使其漏網。他既設下祭壇,必然還有許多做作,不必忙於一時,且把萬全主意打好,再下不遲。」
  隨令裘元、南綺和舜華分三面在空中隱身埋伏,堵截妖僧,以防漏網,令呂靈姑隨定自己,一同相機下手。
  分配停當,石玉珠和呂靈姑便即隱去身形,往下略為降低,停住等候。一會,白象走上法台,蠻僧將手一指,玉花姊妹自往柴枝堆上走去。
  靈姑見玉花姊妹面容慘變,好似失了常度,好生憐惜。悄問:「別時畢真真、花奇曾允急難相助,如何不見到來?她二人也頗有本領,此時怎會神志昏迷,聽人擺佈?莫非失魂了麼?」
  石玉珠悄答道:「我想她二人必是冷不防中了妖僧暗算,不及向畢、花二人告急,元神便受禁制,否則不會如此。看這情景,妖僧必有攝取生魂的鎮物,但我細查未見,內中必有緣故。我們如不將鎮物破去,妖僧再如逃走,追趕不上,她姊妹依然難救。適才我不令造次,便是為此。
  「下手時,妖僧和二妖童千萬不可悉數殺死,務須留一活口,以便逼他獻出鎮物,免致僨事。若等妖僧一發火,鎮物仍未出現,只好由靈妹速將飛劍、神斧一齊施為。殺死妖僧以後,屍首務要守住,或是提向一旁,以防萬一鎮物藏在身上。同時我便下去,一面救人,一面生擒妖童拷問。」
  石玉珠說時,妖僧已在台中心坐定,口中哺喃,不住念那邪咒。妖巫和臺上下千百眾土著也已奏樂舞蹈不休,狀類瘋狂,一時蘆笙嗚嗚,皮鼓咚咚,相與應和,四山回應,勢絕雄詭。
  石玉珠知道妖巫所念邪咒只是附和蠻僧助勢,愚弄土著,行法的仍只蠻僧一個。咒一念完,便該發動妖法,燒形煉魂。無如怎麼仔細觀察,也看不出鎮物何在。靈姑幾次要下去,俱被石玉珠攔住,意欲等到發火時鎮物也許出現,然後下手,免費好些手腳,還有僨事之虞。
  這一持重果然不錯,蠻僧念完邪咒,立有一片紅霧將全台籠罩,兩妖童隨走向蠻僧面前,雙方似在爭論。約有半盞茶時,忽聽破空之聲。跟著兩道青白光華由橡林一面飛來,直投黃煙之中。
  臺上現出兩個妖道,大聲喝道:「賤婢甚是倔強,不肯服順,我已無所憐憫,只管行法好了。」
  妖道話還未完,石玉珠早瞥見妖道一人手上捧著一個瓦罐,知是攝取二女魂之物,心中大喜,悄告靈姑道:「我去破法救人,靈妹仍殺那妖僧,不可放過。南妹她們見我們動手,自會下來接應,無庸再招呼了。」
  時二妖童滿面喜容,由妖道手裏將鎮物接過,一人捧了一個,站在蠻僧前面,靜候施為。
  蠻僧剛剛離坐站起,伸手去拔身後小幡,石、呂二人已凌空飛墜。石玉珠仍未現身,首先身劍合一,衝入紅霧之中,揚手一雷,照二妖童打去。一聲霹靂,滿台雷火星飛中,妖童所捧瓦罐立即震破,兩縷青光微閃即隱,柴堆上二女便已回醒過來。
  蠻僧、妖道聞得疾風下墜,便知有警,趕緊行法護身抵禦時。無如事起倉猝,敵人來勢萬分迅疾,雷火聲中邪法先破,二妖童也各受傷倒地。緊跟著,石玉珠現出身形,將手一指,玉花姊妹頭上紅線先斷,一手夾著一人,駕劍光往上便飛。
  妖僧、妖道剛怒喝得一聲,靈姑飛劍、神斧也在此時突然一齊發出。妖僧法力實是不弱,偏遇見這類前古元金百煉而成的至寶。瞥見大半輪紅光發出五色精芒,當頭飛到,以為尋常道家所煉飛劍、法寶。忙把右肩一搖,先飛起火龍也似一道光華迎上前去。同時搖動右手金鐘,口誦梵咒,施展邪法。
  靈姑的五丁神斧寶光已是落下,那條火龍迎刃立解,化為萬點焰光,一閃即滅。妖僧百忙中見狀才知不妙,方想逃遁,已來不及。斧光到處,只怪吼得一聲,便被由頭至腹齊當中血淋淋分為兩片殘屍,倒在地上,臺上下土著立時一陣大亂。
  靈姑原不知妖僧、妖道法力深淺,因日前為助冷、桑二人脫難,追趕陳嫣元神,衝入含青閣前青霧之中,幾乎被困。這時見妖僧法臺上滿布赤紅煙霧,不由生了戒心。又把妖僧認作主腦,下來時身劍合一,手握五丁神斧往下砍去。心裏還以為妖僧事前諸般做作,妖法必是厲害,未必一擊便中。及見下手如此容易,尤其臺上紅煙迥非含青閣前乙木真氣之比,劍光一衝即散,毫無阻滯,心中大喜。
  二妖道本想用飛劍、法寶追殺石玉珠和玉花姊妹,忽見又一女子駕劍光飛落,手中持著一件從未見過的奇怪法寶。先以為蠻僧邪法厲害,金鐘一搖,敵人便會昏迷倒地,護身法術也極神妙,敵人萬難近身。不料死得這麼快,來人才一照面,便已了賬,不禁又驚又怒。
  二妖為恐妖僧身旁法寶被敵人奪去,兩人都懷著同樣心思,捨了石玉珠,各把手一揚,飛出一道冷森森的碧光。打算先將敵人擋住,然後施展分身化形之法,將妖僧殘屍搶走。取了身旁遺留法寶,再用妖法異寶殺敵報仇,相機行事。
  誰知空中還伏有三個強敵,早就躍躍欲試。甫見妖道到來,呂、石二人一同飛下,裘元、南綺首先按捺不住,一指劍光,流星下瀉,跟蹤飛墜。妖道只顧前面,通未覺察。靈姑的神斧、飛劍已非敵手,如何受得住兩下夾攻,又是驟出不意。
  迎頭先遇呂靈姑,才一接觸,妖道便覺敵人飛劍、法寶大異尋常,心中大驚。但又不捨,拼著兩口飛劍不要,專心去搶妖僧屍身上所留法寶。正打算運用玄功勉強支持,不作全勝之想,只抽空搶了屍身便逃。猛聽頭上破空之聲,兩道光華驚虹電射而來,趕緊向側飛遁,意欲讓過來勢。
  南綺何等機智,看出二妖道失勢心慌,更不怠慢。一面催動劍光殺敵、一面揚手便是一蓬五色彩絲,雨一般當頭撒下。妖道兩口飛劍非靈姑之敵,本來不能持久,這時急於逃遁,心神一分,被斧光接連幾撩。裘元的飛劍與靈姑的飛劍兩下會合,再一絞,立被絞成萬點碧螢,四下散滅。
  妖道正待施展化血分身之法向空遁去,倏地震天價一個迅雷打將下來,妖道剛往斜刺裏遁走,恰好打個正著。裘元等三人飛劍、法寶飛起一合圍,立被絞成一團血雨落下。石玉珠更將神雷發個不休,休說屍身,那妖道連元神也未保住,全被雷火、劍光一齊消滅。
  這些土著俱是山中信奉邪教、喜吃生人的土著,漢人只要迷路誤入,走到他們的境內,遇上一個便休想活命。殘暴兇狠,勝於豺虎,卻是個打勝不打敗的性情,又最畏天神、惡鬼。
  台下看妖僧行法,火燒活人為樂的一群。先聽晴天迅雷下擊,突有兩個滿身電光飛舞的女神飛降,一現身便將妖僧殺死、妖童擊倒。都當是犯了神怒,天雷行誅,女神下界。嚇得心膽皆裂,紛紛忘命四竄,其去如風,轉眼都盡。
  只苦了臺上這些有職司的,妖煙急切間還未被眾人掃盡,無法逃走。
第三九二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啟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取 同遭孽累為貪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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