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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
  這山下半截是個斜坡,越往上越難走。雨後路徑又滑,沙中蓄水,時常將足陷在裏面。上走還未及三分之二,忽然山頂雲生,煙嵐四合,霧氣沉沉,漸漸對面看不清人的眉目。恐為雲霧所困,只得敗興回來。並坐在洞前岩石上,互相勸勉,談了一陣。山雲始終未開,峽谷中的洪水反倒漲大了些。
  二人無計可施。坐有好些時,直到二次腹饑,回洞弄完飲食,天才真黑了下來。這一晚照舊用石床堵門,輪流安睡。
  由此困居洞內,不覺數日。二人接連想了許多主意,俱行不通。那水又始終未退,風雨時發時止,天氣終日陰晦。連元兒也厭煩起來,甄濟更不必說。
  且喜吃的東西還帶得多,洞中又溫暖如春,不愁饑寒,否則哪堪設想。最後一日,元兒因聽甄濟之勸,珍惜蠟燭,不敢多點。白日不必說,就是夜間,也不過將爐中的火添得旺些。二人目力本好,尤以元兒為最。每日在暗處,不覺視為故常,漸漸不點火,也能依稀辨得出洞中景物。
  那洞內石榻原是兩塊長方大青石,有兩三面是經人工削成,一大一小。先時元兒和甄濟輪流在小石榻上睡眠,用大的一塊移來封閉洞口。自第一日遇怪後,始終沒有發現別的怪異。三四天過去,甄濟見元兒貪睡,每次醒來,他總是在爐旁石几上睡熟。輪到自己守時,也往往不能守到終局,竟自睡去,同在天明時醒轉居多。
  既幾晚沒有動靜,頭一晚的怪物,想必已負傷死在水裏。從第五晚上起,二人一商量,反正誰也守不了夜,不如改在石榻上同睡,省得白受辛苦,勞逸不均。
  過了兩天,又嫌那大石榻大重,移起來費勁,便改用那小的。當晚二人便睡在大石榻上,將那小的石榻移去封閉洞穴。
  睡到半夜,元兒獨自醒轉。雖不知洞外天亮了未,本還想再睡片時。偏在這時想起心事,此次舅父母家中遭事,父親恐怕連累,將自己打發出門,往金鞭崖投師習藝。當年姑父回家,曾說今年家運中落,自己也在此時內離家。如今自己困守荒山,兩頭無差,也不知父親的事辦得怎樣?舅父母可有生還之望?自己何日才能到達金鞭崖?倘若司明這幾日又去探望,母親問知自己尚未與他父子相見,豈不急死?
  元兒思潮起伏,越想越煩,便坐了起來。見甄濟睡得正香,也沒驚動他。想取點鍋中剩水解渴。走到灶前,猛見灶那邊放小石榻的洞壁角裏,有一團淡微微的白影。
  元兒心中奇怪,便將寶劍拔出刺了一下,鏘的一聲,其音清脆。白影仍然未動,先還疑是劍刺石上之音,便又刺到別處。誰知劍尖到處,火星飛濺,聲音卻啞得多。又用劍往有白影處撥了兩下,除聲音與別處不同外,空洞洞並無一物,也就不去管它。
  待元兒回到灶旁去尋水時,才想起那口小銅鍋,睡時已放在堵門的小石榻頂上。方要縱身去取,忽聽地地兩聲,音雖微細,聽得極真,仿佛從那壁角間有白影處發出。心中一動,決計查看個水落石出。
  元兒忙往大石榻前摸著火石紙頭,點燃了一根松柴。往那白影處一照,依然是一面洞壁,只那有白影處,有一個長圓形的細圈。洞壁是灰白色的,獨那裏石色溫潤,白膩如玉,仿佛用一塊玉石嵌進去似的。拿劍尖一敲,音聲也與別處不同。
  元兒一時動了童心,想將那塊玉石取出看看。叵耐玉石的周圍與石相接處,只有一圈線細的縫,劍尖都伸不進去。便去取了一根燭來點上,放在地下,將劍往石旁洞石試刺了兩刺。劍本鋒利,石落如粉,那玉卻是其堅異常,連裂紋都沒有。
  想起甄濟曾說劍是家傳,能斷玉切鐵,越猜是塊好玉無疑。再往石縫一看,已顯出嵌放痕跡。便用劍尖照那長圓圈周圍刺了一陣,刺成了比手指還寬,深有寸許的縫隙。
  剛住了手,甄濟已經驚醒,見元兒點起蠟燭,伏身地上,便問在作什麼。
  元兒已放下劍,將兩手伸入縫中,捏住那塊玉石的外面一頭,隨口剛答得一聲:「大哥快起來。」兩手用足力量往外一拉,隨著沙之聲,那玉竟整個從壁中滑出。捧起一看,競是一塊長形扁圓的白玉,映在元兒臉上,閃閃放光。
  甄濟連忙跳起,將燭取在手內一照。見那玉長有一尺七八、圍有五六寸寬厚、一頭平扁、一頭略尖、形如半截斷玉簪。通體沒有微暇,只當中腰齊整整有一絲裂縫,像是兩半接棒之處。
  元兒便請甄濟將燭放在榻上,一人握定一頭,用力一扯,立時分成兩截。元兒猛一眼看到自己拿的這一頭,中間插著兩柄劍形之物。連忙取出一看,果然是一鞘雙柄,長有一尺二三寸的兩口寶劍。其劍鞘非金非石,形式古樸,喜得元兒心裏怦怦直跳。
  元兒再將劍柄捏定,往外一拔,鏘的一聲,立時室中打了一道電閃。銀光照處,滿洞生輝,一口寒芒射目,冷氣森人的寶劍,已然到了手內。隨著,劍上發出來的光華,在室中亂射亂閃。同時甄濟也在元兒手內,將另一口拔出。這一柄劍光竟是青的,照得人鬚眉皆碧。
  二人連話都說不出口,互相交替把玩,俱都愛不忍釋。又各將那藏劍的兩截玉石細看,甄濟拿的那一截,空無一物。而元兒所持半截,裏面還有一片長方形小玉佩,上面刻有幾行八分小字。
  元兒就劍光一照,乃是「聚螢鑄雪,寒光耀目。寶之寶之,元為有德」四句銘語。另有「大明崇楨三年正月穀旦,青城七靈修士天殘子將游玄都,留贈有緣人」一行十餘字。書法古茂淵淳,像是用刀在玉石上寫的一般。那兩口劍柄上,也分刻著「聚螢」、「鑄雪」四字。
  二人把玩了一會,元兒忽然笑著說道:「大哥,我的一口寶劍太不中用,那日刺虎,只一下,就斷了。正愁沒兵器用,如今難得尋見這麼好的兩口寶劍,就給了我吧。」
  甄濟聞言,略頓了頓,答道:「這劍本是你尋著的,又是一鞘雙劍,分拆不開,當然歸你才對。天時想已不早,我們搬開石床,出洞看看天色,做完吃的再說。
  「我想那玉牌上所刻的天殘子,必是一個世外高人,仙俠之流。既留有這一對寶劍,說不定還有別的寶物在這洞內。索性再細找它一找,如再有仙緣遇合,豈不更妙?」
  元兒聞言,越發興高采烈,便說:「如再有寶,就給大哥吧!」
  當下將劍還鞘,佩在身旁。甄濟沒有答話,二人同將石床移開,因為還想細尋有無別的寶物,也不移還原處。匆匆出洞一看,天才剛亮不久,幾日耽擱,那虎肉所剩無多。
  二人把它洗淨,加些鹹菜煮熟之後,甄濟去取鍋魁來泡時,忽然發現食糧除兩包糖食外,只夠一日之用。洞外天色仍是連陰不開,崖下山洪依然未退。別的事小,這食糧一絕,附近一帶連個野兔都沒有,如何是好?
  元兒坐在灶旁,只管把玩那兩口寶劍,拔出來,插進去,滿臉儘是笑容。聽說食糧將絕,也只隨口應了一聲,好似沒有放在心上。
  甄濟先將鍋魁拆散,下在鍋內,然後說道:「元弟,我們食糧將盡,來日可難了。雖說還有些生臘肉巴,前路尚還遼遠。這水一直不退,雨還時常在下。吃完了飯,我們須及早打個主意才好呢。」
  元兒仰首答道:「飯後我們先將這兩間石室細細搜它一下。今早有霧無雨,到了午後,也許太陽出來。山頂雲霧一開,我們便出去尋找野獸。只要打著一隻鹿兒,便夠吃好幾天的。我不信這麼大一座山峰,連一點野東西都沒有?」
  甄濟道:「你自幼在家中,少在山野中行走,哪裏知道野獸這東西,有起來,便一群一堆,多得很,沒有起來,且難遇見呢。我們這幾日,除了山頂因為有雲未得上去,餘下哪裏沒有走到?這裏都被水圍住,幾曾見過一個獸蹄鳥跡?你總說天無絕人之路,可如此終非善法。少時雲霧如少一些,我們的生機也只限定在上半截山頂了。」
  說罷,各自吃飽,除蠟燭外,又點起兩支火把。先將內外兩間石室細細搜尋了一個遍,結果什麼也未尋到。甄濟固是滿懷失望,元兒也是歉然。
  二人出洞,見日光雖已出來,山頂上雲霧不但未退,反倒降低。到了山腰,元兒方說上去不成。
  甄濟道:「我想難得今日天晴,這雲倒低了起來,說不定雲一降低,上面反倒是清明的。這半截山路,已然走過幾遍,我還記得,如今逼到這地步,只好穿雲而上。估計過了那段走過的路程,上面雲霧如還密時,那我們再留神退將下來,也不妨事。」元兒聞言,拍手稱善。
  當下二人便各將寶劍拔出,甄濟又削了一根竹竿探路,從雲霧中往山頂走了上去。二人拿著兵刃,原為防備蟲蛇暗中侵襲。誰知才一走入雲霧之中,猛見元兒手上劍光照處,竟能辨出眼前路徑。甄濟便將自己寶劍還鞘,將元兒另一口劍要了過來,憑著這一青一白照路前進。
  越往上雲霧越稀,頃刻之間,居然走出雲外。眼望上面,雖然險峻,竟是一片清明,山花如笑,嵐光似染。還未到達山頂,已覺秀潤清腴,氣朗天清,把連日遭逢陰霾之氣為之一去。只是鳥類絕跡,依然見不著一點影子。
  及至到了山頂上一看,這山竟是一個狹長的孤嶺。周圍約有二十餘里,四外俱被白雲攔腰截斷,看不見下面景物。
  二人終不死心,便順著山脊往前尋找。走有四五里,忽見嶺脊下面雲煙聚散中,隱現一座峰頭。峰頂高與嶺齊,近峰腰處,三面凌空筆立,一面與嶺相連,有半里路長寬一道斜坡。坡上青草蒙茸,雖在深秋,甚是豐肥。
  二人行近峰前,正對著那峰觀望。元兒忽然一眼看到豐草之中似有個白的東西在那裏閃動,定睛一看,正是一隻白兔,便和甄濟說了。
  甄濟聞言便道:「此山既有生物,決不只一個兩個,我們切莫驚跑了牠。」
  當下二人便輕腳輕手,分頭掩了過去。
  元兒走的是正面,甄濟卻是繞走到了峰上,再返身來堵。元兒先到,離那白兔只有丈許遠近。那兔原是野生,從沒見過生人,先並不知害怕。睜著一雙紅眼,依然嚼吃青草,也未逃避,幾乎是伸手可擒。
  偏偏元兒性急,見那兔甚馴,兩腳一使勁,便向那兔撲去。他忘了手中的劍未曾還鞘,又想生擒,落地時節微一遲疑。那兔被劍上光華映著日光一閃,吃了一驚,回轉身便往峰上逃去。元兒一手捉空,連忙跟蹤追趕。迎頭正遇甄濟對面堵來,伸手便捉。
  那兔兩面受敵,走投無路,倏地橫身往懸崖下面縱去。這時崖下的雲也已散去,二人趕到崖前一看,崖壁如削,不下百十丈。崖腰滿生藤蔓,下臨洪波。那兔正落在離崖數丈高下的一盤藤上,上下不得,不住口地悲嗚。
  元兒因見那兔陷身藤上,不住悲嗚,不但沒有殺害之心,反動了惻隱之意。便說:「算了吧,下面太已危險。」
  甄濟卻說:「這是個彩頭,捉了回去,也好換口味。」說時便想援藤下去擒捉。
  元兒知他下去,那兔必難活命,勸說也是無效。便打算自己下去,將那兔擒了上來,然後假作失手,再將牠放走。便和甄濟說:「大哥另外再找,我比較輕,還是我去。」
  甄濟點頭稱是,元兒將劍還鞘,兩手援藤而下。身還未到藤上,便見那兔悲鳴跳躍,在那盤藤上亂竄,元兒越加心中不忍。剛一落腳,那兔又順著藤根往下縱去。元兒覺著腳踏實地,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塊大約半畝的崖石,藤蘿虯結,苔薛叢生。
  方以為那兔墜入崖下洪波,必難活命,耳邊忽聞兔鳴。將身蹲下,手扳藤蔓探頭往下細看。只見離石丈許高下,另有一塊突出的磐石,比上面這塊石頭還要大些。那兔好似受了傷,正在且爬且叫。
  元兒心想:「好人要做到底,這樣崖腰間的兩塊危石,那兔墜在那裏,上下都難,豈不活活餓死?」一看身側有一根粗如人臂的古藤,發根之處正在下面石縫之中,便援著那藤縋了下去。一到下面,見石壁上藤蔓盤生,中間現有一個洞穴。
  這時再找那兔,已然不見,猜是逃入洞內。他安心將那兔救走,便拔出寶劍,往洞中走進。那洞又深又大,元兒沒走幾步,忽聽甄濟在上面高聲呼喚。回身時,猛見洞角黑影裏有一發光的東西。
  元兒拾起來一看,正是那日在百丈坪斬蟆獅以前,火眼仙猿司明用來打桃的暗器。不但形式一樣,還有司家的獨門暗記。心中奇怪,忙喊:「大哥,快下來,看看這個東西,好像是四弟的。」
  甄濟在上答道:「那兔既然跑掉,元弟就上來吧,只管在下面留連則甚?」
  元兒便將下面危石之上有一洞穴,在裏面拾著司明飛弩之事說了。
  甄濟聞說,便叫元兒稍候一會。先從上面拾了一些幹樹枝擲了下去,然後也學元兒的樣,援藤縋落。要過元兒所拾的暗器仔細一看,便道:「這東西一點鐵鏽都無,分明遺留不久。洞穴外面危壁如削,藤蔓叢生,上下俱有怪石遮掩,不到近前,人不能見,來此的人,決非無因飛至。
  「我們入山以來,一連這麼多日子,總是悶在鼓裏亂走。如今又被水困住,說不定誤打誤撞,成了巧遇,也許這裏就離他們住處不遠了呢。」
  這一來,平空有了指望,好似山窮水盡之際,忽遇柳晴花明。二人心中大喜,哪裏還顧得到那兔死活。一路端詳地勢,決定先往洞中一探,走不通時,再往附近一帶尋找。兩人將折來的樹枝點燃,用一手拿著,另一手拿著寶劍,往洞中走去。
  裏面石路倒還平坦,只不時聞見腥味和大鳥身上落下來的毛羽。
  走到十來丈深處,忽聽呼呼風聲,火光影裏,似有一團大有車輪的黑影從對面撲來。甄濟一見不好,忙喊:「元弟留神!」那團黑影已從元兒頭頂上飛過。只聽呱的一聲怪嘯,直往洞外飛去,二人手中火把已被那東西帶起的一陣怪風撲滅。
  元兒方說那東西飛臨頭上,被自己手起一劍,仿佛砍落了一樣東西。正待點火觀察時,忽聽洞的深處怪風又起,黑影裏似有兩點火星隨風又至。二人不敢怠慢,只得用劍在頭上亂揮亂舞。
  眨眼之間,那東西二次又從二人頭上飛過,劍光照處,似是一隻大鳥。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這才打了火石,點燃樹枝一照。那頭一個被元兒砍落的,乃是尺多長半隻鳥腳,爪長七八寸,粗如人指,其堅如鐵。拿在洞石上一擊,立成粉碎。幸而寶劍鋒利,閃避又急,否則人如被牠抓上,怕不穿胸透骨。二人見了俱都駭然,越發不敢大意。
  又往前走有四五丈遠近,才見洞壁側面有一個丈許寬的凹處,鳥獸皮毛堆積,厚有尺許,知是怪鳥的巢穴。甄濟因洞中已有這種絕大怪鳥潛伏,便知定然無人通過。司明的暗器也決非自己遺失,想是用它打那怪鳥,從遠處帶來,不由有些失望。
  甄濟主張回去,在附近一帶尋找。元兒因百丈坪兩處來去相通,以為這裏也是如此,不肯死心,還要看個水落石出。甄濟強他不過,只得一同前進。走沒幾步,前面便有無數鍾乳,上下叢生,礙頭礙腳。越前進越密,後來宛如屏障,擋住去路。
  元兒用劍一路亂砍,雖然隨手而折,可是去了一層又一層,正不知多厚多深。這才相信這洞亙古以來無人通行。又經不住甄濟再三勸阻,只得出洞,往回路走。
  剛一出洞,便見一條尺許白影往上升起。定睛一看,正是適才追的那只兔子。
  元兒心想:「適才見牠已然跌傷,走起來那樣費勁,怎麼一會工夫,丈多高的危崖,竟能縱了上去?」正在尋思,忽見在縫隙的藤蔓中有一片半開荷葉,心中生著三朵從沒見過的野花,顏色朱紅。有兩朵花心上各生著一粒碧綠的蓮子,紅綠相映,鮮豔奪目。
  元兒忙著上去探尋司明的下落,也未告訴甄濟,略過一過目,便援藤而上。
  這時天已不早,二人將周圍附近全都找遍,也沒見一絲跡兆。眼看落日銜山,瞑色四合,只得回轉延羲洞,準備明日一早再來。
  且喜飛霧早已收盡,天氣晴朗,雖未尋見司明,總算有了一線指望。回洞吃完一餐,乘著月色,又在洞外夕佳岩上,商量明日探尋的步數。互相拿著那只鳥爪把玩了一回,也未看出那怪鳥的來歷。直坐到將近半夜,方行回洞安眠。
  次日一早起來,出洞一看,崖前水勢雖然未退,天氣卻甚晴朗,山頂上連一點雲霧都沒有。秋陽照耀,曳紫索青,像用顏色染了一般,實是風清氣爽,景物宜人。二人見天好,心中一喜,也無暇流覽山色,匆匆弄了點吃的,便往山頂上跑。
  這一日之間,差不多尋找了好幾處地方,岩洞、澗河。山巒、幽谷尋遍,除昨日拾的那件暗器外,終沒找出一點的痕跡。直到下午,又繞回昨日追兔所在。甄濟料定昨日所拾暗器是司明用它打鳥,被鳥帶來的,人絕不在近處,苦尋無用。
  元兒道:「這山頂地方,我們還未走完,豈能斷定就絕望呢?水不退,我們左右離不了此山,無路可走,閑著也是閑著,碰巧尋出點因由,豈不是好?」
  甄濟因今日又是失望,不但人,索性連昨日所見白兔都沒有影,糧食將完,不由又急又煩。元兒本還想到下面洞中一探,見甄濟悶悶不樂,只得回去。
  由此一連四五日,天氣都異常晴美,只是水未退。二人的食糧雖經再三撙節,也只剩了一小塊生臘肉和一包糖食了。眼看無法,甄濟見洞下洪波中時起水泡,仿佛有魚,猛想起了條生路,只苦於沒有釣具。便削了一根木叉,折了兩根竹竿。從包袱繩上抽下兩根麻來,搓成了線。又把元兒的針要來,用火烤了弄彎,做了鉤子,去往崖邊垂釣。
  元兒一心想尋司明,不耐煩做這些瑣碎事情,便和甄濟說了,由他自己垂釣,自己仍往山頂尋找。
  甄濟因他幫不了忙,時常在旁高聲說話,反容易把魚驚走。便囑咐道:「這般好山,鳥獸極少,必有原因,來的一晚,又曾遇到那麼一個怪物。雖然以後沒有發現,說不定有什麼厲害東西盤踞。去時務要小心,天色一近黃昏,急速回來。」
  元兒應了,便帶了那雙劍,直往山頂跑去。因為自幼把仙人愛居山洞的傳說藏在心裏,有了先入之見。日前發現那藏有怪鳥的大洞,沒有窮根究底,終放不下,一上山便往那孤峰跑去。
  行近峰前崖壁,正要攀藤而下,忽見崖壁下面躥起數十團黑白影子。定睛一看,乃是七八隻兔兒,有黑有白。待伸手去捉時,那兔俱都行動如飛。身子如凌空一般,一躥就是十幾丈高遠,轉眼都沒了影子。
  元兒那快身手,竟未趕上,心中奇怪。心想:「野兔看過多次,哪有這般快法?莫非這些都是仙兔?」想了想,便往下面降落。
  剛落到第二層磐石上面,猛見藤蔓中又躥起一隻兔,口中含定一個紅紫色的東西。牠見了生人,一聲驚叫,兩腳一起,往上便縱。元兒一把未撈著,被牠縱了上去。那紅紫色的東西,卻從那兔的口中落下。低頭一看,乃是一個果子,業已跌破,香氣四溢。
  元兒見那果形甚奇特,雖不知名,看去甚為眼熟。拾起一看,那果外面紅紫,形如多半截葫蘆。破口之處,流出比玉還白的漿液,清香撲鼻。元兒把果皮撕開,肉瓤卻是碧色,與荔枝相似,中心包著一粒橢圓形比火還紅的核。
  元兒用舌一舔那漿,味極甜香。試一嚼吃,立覺齒頰留芳,心胸開爽。知道近處必然還有,忙從藤蔓中尋找。猛見半片碧綠鮮肥的蓮葉,正中心還留著一隻同樣的紅紫色果子,正是那日首次探洞出來時所見的異果,只是果的顏色略變了些。
  元兒當時因為甄濟催促,忙著回延羲洞,只心中動了一動。回去後又商議尋找司明,也忘了說起。不料這果子卻這等好吃,當時便採摘下來。果子剛一到手,那包果子的半片蓮葉忽然自行脫落。脫落處還有一痕蓮芽,仿佛要隨著那落的一片繼續生長似的。又見蓮葉一脫,那異草只剩了數寸長一根禿莖。
  元兒本想將那枚異果帶回夕佳崖,與甄濟兩人分吃。不知怎的,一時口饞,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這一枚原是主果,味更清腴,皮微一破,那汁水便流了出來。元兒恐汁順嘴流去,再輕輕一吸,便吃了個滿口,立覺嘗著一種說不出的清香甜美之味。
  元兒滿以為旁處還有,當下便連皮帶肉,吃了個淨盡,只剩下先後兩枚果核。那果核比鐵還堅,含在口內,滿口生香。不捨丟棄,把一枚仍含在口內,一枚藏在懷中。待再往藤蔓中尋找時,不但沒有,而且只這一會兒工夫,連先見那株也都枯死。元兒見尋不著,方後悔適才不該口饞,偏了甄濟。
  元兒因為前日探洞,曾見兩隻大怪鳥,連火把也被撲滅。便將雙劍俱都拔出,既借它照路,也可以用來防身。元兒持劍,一路留神戒備,往洞中進發。
  走有半里之遙,元兒忽然覺著洞中景物似比前日來時容易看清,精神也覺異常充沛,越發體健身輕。先不知巧食靈果,目力大長,還以為是劍上的光華所致。後來越走越看得清,迥與前日不類。試把雙劍隱在背後,又將劍試一還匣,均是一樣。以為洞中必有仙人,憐念自己向道心誠,特地放出光明,好讓自己前進。
  先時元兒還留神防備那兩隻大怪鳥,恐在暗中為牠所傷。此念一生,便抱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主見,越走越覺有望,高興得連那怪鳥也未放在心上。
  元兒過了鳥巢不遠,前面鐘乳石上下左右,挺身垂墜,到處都是。一會便到了那日所走的盡頭處,石鐘乳雖像洞壁一樣,將去路擋住,但是夾層中仍有縫隙,總算還有法可想。「若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想見仙人,不吃點苦哪行?
  元兒便將雙劍緊握手內,朝對面鍾乳中心亂刺。刺斷下來成塊成截的石鐘乳,便往空隙中投去,以免礙手礙足。於是用雙劍齊揮,且開且走。寶劍雖然鋒利,先時走起來也甚困難。因為那些石鐘乳大小厚薄不一,劍鋒一過,碎晶碎乳紛飛四濺,全都是極尖銳的碴子。頭臉碰上去,固要破皮出血,撞在身上,疼也不輕。腳底下到處都是斷筍殘乳,密列若齒,腳踹上去生疼。
  元兒仗著毅力聰明,處處留神,在這刀山劍樹鍾乳層中,開通了有里許遠近。忽然鍾乳由厚而薄,由密而稀,和進洞前所見神氣相似。知離對面出口不遠,心中甚喜。再走幾步,居然通到一片空地。這裡上下鍾乳雖然還有,卻是錯落叢生。有的像一片瓔珞,自頂下垂。有的像瑤晶玉柱,挺生路側。千狀百態,根根透明,被青白兩道劍光照耀在上面,幻成無窮異彩。
  元兒見鍾乳縫隙越來越寬,人可在其中繞行穿過,無須費力開行,正在高興。猛見前面一片玄色鍾乳晶壁阻住去路,似已到了盡頭。試拿雙劍向晶壁刺去,連穿通有三四尺,俱未透過。取那刺下來的鍾乳碎塊一看,依然是白色透明,壁間望去卻是玄色。知那洞壁異常之厚,萬難穿過,不由坐在地下,眼望著那片晶壁,發起愁來。
  歇了一會,元兒暗想:「這壁既是鍾乳結成,還是不算到了盡頭。已然費了無窮心力,頭臉手足刺破了好些處,如不把這座晶壁穿通,如何對得住自己?」想了想,一鼓勁,站起身來,走向壁間,舉劍便砍。
  那晶壁雖堅而脆,元兒開了一路,已有經驗。先用劍照三尺方圓圍著刺了幾下,將鍾乳震裂。然後再拿劍把鍾乳砍成數寸大小的晶塊,撥落下來,隨手往後扔去。費有個把時辰,僅開通了丈多深一個深孔,仍未將那晶壁穿透,而渾身衣服俱被劃破。
  算計天已不早,恐甄濟在夕佳岩懸念,回去絮聒。又不甘就此罷手,一著急,一劍朝壁間刺去。一個用力太猛,鏘的一聲,手中劍幾乎連柄沒入,震得上下鍾乳紛紛墜落。元兒覺著手上一痛,拔劍出來一看,鮮血淋漓,業已為破晶所傷。而這一劍,又仿佛劍尖沒有碰在實地,忽然覺得有了一條生路,豈肯放過。
  匆匆將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剛要再舉劍往壁上刺去,猛有一股涼風吹向臉上。細一觀察,竟從那劍孔中吹出。猜是無心中一劍,將那晶壁穿透,立時精神大振,疼痛全忘。兩手舉劍,往壁間一陣用力亂刺亂拔,一片琤琤瑽瑽之聲,襯著洞中回音,竟似山搖地動一般。
  元兒刺得力乏,略一停手,忽聞洞壁裏面有人說話之聲。知將到達,與仙人相見,越更心喜。恰好壁間已刺有二三尺長方形的一圈裂縫,試拿手用力往前一推,竟然有些活動。這時後面的碎晶石乳已經響成一片,元兒只顧前面,絲毫未做理會。
第三三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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