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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七回
九峰山俠客拜明師
金邊崖老仙戲妖道
  甄氏說罷,往前走還沒有兩步,元兒忽然高叫道:「媽,快看那大流星。」
  同時友仁夫妻也聽得天空中似有一種極細微清脆的異聲,順著元兒手指處往空中一望,只見一溜青光,在碧天明月之下,直往地面瀉落。
  初發現時,已比尋常流星大有十倍。後來越往下落,越覺長大。疾如電閃星馳,夾著一陣破空之聲,似往三人立身所在墜落。方在驚疑,還未及退身走避,一轉眼間,那道青光竟如長虹電射,直往三人面前飛到。立時覺得冷氣森森,毛髮皆豎,寒光照處,鬚眉皆碧。
  友仁夫妻自經大變,已成驚弓之鳥,只嚇得魂悸心驚。雙雙不顧別的,欲待伸手拉了元兒逃跑時,驚慌駭亂中,竟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往後一退,又忘了背後石欄,叭的一聲,夫妻雙雙同時跌進亭去。
  耳旁猛聽一聲斷喝道:「大膽妖怪,看我打你!」昏亂中仿佛聽出是元兒的聲音。
  二人雙雙睜眼一看,才知手中拉的不是元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雙雙戰戰兢兢強掙起來,便往亭外跑去。一眼看到元兒已被那妖怪抱在懷裏,兩隻小手不住在妖怪頭上亂打。
  夫妻二人雙雙口裏喊得一聲:「兒呀!」便不顧命地撲上前去。
  友仁在前,一眼看出那妖怪有些面熟。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大叫一聲,跑上前去。慌亂中顧了上面,沒顧下面,被路側樹根一絆,重又翻身栽倒。
  甄氏一見丈夫跌倒,越發嚇得心膽皆裂。正要拼命搶上前去,妖怪竟已抱著元兒,一轉步便到了友仁面前,將友仁扶起,口裏直喊:「大哥莫怪,是我。」
  友仁聽妖怪口音,越知沒有認錯。驚魂乍定,才要開口,甄氏已張抖著雙手,口裏亂喊著救命,撲上前來,將友仁抱住。猛一眼又看到元兒還在妖怪懷裏,兩隻小手只在妖怪頭上亂打亂抓,甄氏又捨了友仁,向妖怪撲去。
  友仁此時心裏已然明白大半,只苦於事出意外,驚慌駭顧之餘,累得氣喘吁吁。一手拉著甄氏,直喊:「你,你……」兀自說不出話來。
  還算那妖怪比較聰明,見甄氏上前,口裏道聲:「大嫂,莫怕,是我。」便先將手一放,鬆了元兒。甄氏連忙搶著抱起,回身就跑。甄氏的腳本極纖小,懷中又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慌忙中哪裏行走得動。再被友仁一拉,幾乎栽倒。
  夫妻二人正亂作一堆,好容易友仁才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不要怕,這是羅妹夫大弟回來了。」
  甄氏已是急得哭著直喊:「菩薩救命!」友仁連說幾句,才得聽清。壯著膽子回頭一看,果然容貌相似。再回過身去定睛一看,不是羅鷺是誰?驚喜交集,兩腿一軟,一個支持不住,便趺坐下去。
  友仁連忙上前將甄氏扶起,坐在石欄上面。又上前拉著羅鷺兩手,一再細認了認,不由喜出望外。立刻覺得千言萬語,齊上心頭,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說得一聲:「你是幾時來的?」便即呆住。
  還是羅鷺先開口道:「大哥、大嫂休要驚疑。小弟從師學道,僥倖有些進境。因奉師命,來此辦一件事兒,明晚便須回山復命。只因劍術尚未煉到爐火純青,空中飛行不能隱秘形跡。日裏防人耳目,恐於大哥有礙,為期又促,特於深夜前來。累得大哥大嫂受驚,真正魯莽該死。
  「這孩子想是大哥佳兒,他小小年紀,聽大哥喊妖怪,迎上前來,打了小弟一石塊。小弟見他捨身救親,一喜歡,將他抱起。他又在小弟頭上亂打,專挖小弟的雙眼。幸而小弟修道數年,如換個本領差的大人,怕不被他挖瞎?小弟留神看他根骨,師父所言果然一絲不差。將來成就,比小弟又強得多了。」
  甄氏喘息方定,才上前與羅鷺見禮。元兒在旁侍立,一聽來人是棄家入山的姑父,喜得心花大開,早不等招呼,走上前來,喊了一聲:「姑爹。」便跪下去叩頭。
  羅鷺見他此時卻彬彬有禮,越發心喜,一把將他抱到膝上,不住口地誇讚。
  甄氏道:「妹夫從天上來,想必是成了仙了。我妹子的生死存亡,可知道一些下落麼?」
  羅鷺歎口氣答道:「令妹雖遭妖人攝去,且喜仙緣遇合,被一位前輩有名女劍仙救去。憐她貞烈無辜,根骨又好,大發鴻慈,收為弟子,度到峨嵋派門下,傳授道法劍術,已有成就。」
  友仁夫妻聞言,大喜道:「不想世上真有仙人,真是奇事。舍妹既有仙緣奇遇,現在何處修道?大弟既成仙人,想必時常與她相見。何不請她回來,那怕住些時日再去,使我們見上一面,也好放心呢。」
  羅鷺道:「成仙二字,談何容易。就如小弟,也不過托足下乘,略知劍術,像空空、精精一流罷了。若論令妹,峨嵋規矩素嚴,又值正邪各派兩不相容,道未煉成,決不許無故私自離山。小弟也僅知她在峨嵋後山地谷仙府凝碧崖太元洞養性修真。休說相見,連仙府也不知有無,哪能前往觀光呢?」
  友仁道:「大弟既未與舍妹相見,何以知道她的下落?」
  羅鷺道:「小弟雖無此仙緣,師父卻常與峨嵋派中道友來往。昔日為小弟所留精舍,想必無人居住,我們何不到室內,作一竟夜之談呢?明日對家中人們,可說小弟昨夜在前途趕路,錯了路程。到時天已深黑,叩門不應,繞向後園,正遇大哥在此賞月,才得入內。」
  甄氏笑道:「只顧聽妹夫說話,連害怕帶喜歡,茶也未奉一杯。你看那蠢丫頭,適才那樣鬧法,她還沒醒呢。」
  友仁道:「自家骨肉至好,拘什禮數。你沒聽大弟說,不願外人看出形跡麼?丫頭睡著正好。你此時再準備飲食,也不為晚。我們就到屋裏談。你先去將丫頭喚醒,叫她喊起伙房。索性說大弟趕路才到不久,叫她預備點酒菜宵夜,痛飲一回,解解幾年來相念之苦。」
  羅鷺點了點頭道:「師父雖未命小弟長素,山居無甚美食,也想嘗嘗家鄉風味,還可以助些談興。自家人,也不用客套了。」
  說罷,甄氏進去喚人,友仁便揖客入室。因元兒依依羅鷺膝下,說什麼也不肯去睡,羅鷺又代他說情,只得由他。甄氏急於要知道別後情況與芷仙被難經過,招呼好丫頭、伙房,便往書房走來。大家落座之後,才由羅鷺說起經過。
  原來羅鷺自從芷仙失蹤後,怪來怪去,都怪自己不早完婚,才遇上這種無端天外飛來的橫禍。「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要真是遭了天災,雖說自己誤她,還可委之氣數,假如真為妖人怪物攝走,在自負為英雄,不能為她報仇,既對不起愛妻,也對不起良友。
  叵耐一連多日,所有人力全都用盡,宛如海底尋針,哪有一絲音信。就連兩位有名武師久在江湖,本領閱歷俱非等閒,也是束手無策。
  正當悲愁不解之際,有一天,同了許多武師門客,又在商議無有善法,忽然聽出尤璜言語有異。那尤璜來日不久,自稱是貴陽人,隨父游幕河南。自幼愛習武藝,因從河南回家,行至宜沙一帶,聞得小孟嘗義聲,特來拜訪。
  羅鷺雖然仗義輕財,交友卻極慎重。來人果有真實本領,性行端正,往往一席班荊,即成至契,如來人無甚專長,人品再低一些,便用好言和銀錢打發,決不容留。所以門下那麼多賓客,無一人不經過他的詳細考察。
  只有尤璜到時,正值羅鷺青城初回,忙著舉辦婚事,因見他語言亢爽,容度軒昂。斷定他不是尋常人物,一見面便留住賓館,招呼下人好生款待。原想過一二日,再細盤他的本領來意。
  偏生老管家鄭誠因年紀太大,小主人成家在即,只管把家務事前來絮聒。羅鷺不好意思全不過問,只得隨他往各處產業、買賣上去看上一看,不由便耽延了幾天。再加離家日久,親友中的應酬甚繁,又值過年,俗事大多,每日還得勻出工夫,練習武藝。
  那尤璜更好似成心避著主人,每日總是隨眾進退,不然便是單人出遊,到晚方歸。大家宴集談笑,他總是默坐在旁,羅鷺始終沒有機會和他作一次長談。
  日子一多,羅鷺以為來客無甚出奇,也未放在心上。自從事變一起,漸漸覺出他說話議論,均與常人不同,才留起神來。
  有一次,羅鷺捨了別人,特地約了他,一同出去尋訪芷仙下落,連從人也未攜帶。雙雙剛出了城,尤璜倏地將馬韁一拎,往城南跑了下去。羅鷺跟在後面,跑了有十多里路,只見前面土坡上一片大竹林,地方甚是幽僻,尤璜已然下馬相候。等羅鷺近前下馬,便拉了羅鷺的手,往林中便走。
  羅鷺見他不向有人處尋訪打聽,卻來這與芷仙失蹤方向相反的幽僻之處,不解何意。一見他伸手來拉,猛想起連日雖看他行徑有異,還不知道他的深淺,正好試他一試。手接著手,一用力。
  因自己學的是內家重手法,恐尤璜萬一支援不住,不好意思,只用了三成力。蓄氣以待,相機行事,好使彼此不傷面子。手抓在尤璜手上,人家總沒在意。趕忙又加用八成力量,對方仍是如若無覺。
  羅鷺不由大吃一驚,暗忖:「申武師常說,自己雖然學藝年淺,因為生具異稟神力,現在已是青出於藍,勝過了他。平時江湖上聞名拜訪的人,在最後一半年中,也頗有幾個成名的英雄,還是自居主人,方讓給來客一個平手。從未敗過,不料今天遇見了勁敵。」少年好勝,立刻起了僥倖之心。
  羅鷺裝作往前一移步,就勢微翻手腕。中三指捏定尤璜的脈門,暗運內功,將周身力氣集中在手指上面,猛一較勁。滿以為尤璜決沒準備自己會使絕技,縱不失聲求饒,也使他半身酸麻一陣。
  誰知力使上去,也沒見尤璜面容有甚變化。自己猛覺拇指和中三指似捏在一件有彈脹力的東西上面,微微震了一震。知道不妙,連忙放手時,一條手臂已是又酸又麻。羅鷺知道這種功夫,便是兩位名武師常說的「勁功」,乃當年武當派鼻祖張三豐的嫡傳心法。非內外兩家功夫俱臻絕頂,不能練成。此事連兩位武師也只聽說,失傳已久,不想今日遇上。還算存心不狠,給對方留了地步,只使了七八成力量。若將渾身力量用足,回震的力量自必更大,手指不折,多少也得受點內傷。
  二人交手比勁,只是轉瞬間事。尤璜仍和沒事人一般,早反手拉了羅鷺,進入林中,擇了一塊石頭,一同坐下。又一抬手,裝作去彈羅鷺肩上的塵土,往羅鷺右臂膀微微一拂,羅鷺頓覺酸麻若失,只窘得慚愧到無地自容。
  默坐了有半盞茶時,羅鷺忽然靈機一動,倏地翻轉身,便要拜下去。
  羅鷺未及開口,尤璜比他還快,早一把像提小貓一般,將羅鷺扶起,按坐石上。說道:「羅兄,這是何意?」
  羅鷺道:「我自幼愛武,訪師交友。從先父母去世,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延聘過多少有名的武師,均無甚過人本領。只申武師一人,內外功俱是上乘,為眾公認,我再三要拜他的門,是他執意不肯,只答應做半師半友。承他不棄,盡心傳授,最近三年工夫,略得了他一點傳授。
  「今日一見老師本領,我竟差得不可以道里計,才知平日狂謬,有如井底之蛙。天幸得遇老師,務乞俯念微誠,收歸門下,感恩不盡。」說罷,又要拜了下去,只是身子被尤璜按住,不能轉動。
  尤璜已笑答道:「羅兄,你錯了。你門下多少位武師,雖無甚出奇本領,倒並非江湖誤人騙人的打手。即以申武師而論,因看出你秉賦非常,天生神力,自忖不配,留待有緣。此次我來訪你,原有所為。若見我一點尋常武家本領,便要拜師父從學,豈不辜負了你的美質?你如打算以土豪終老,就你眼前所學,已足縱橫一鄉。若是想求深造,出外尋師,似我這一類的人,正不知有多少,你也就不勝其拜了。」
  羅鷺聞言,便將以前心事說了又說:「起初只因芷仙是父母聘定,又是童時愛侶,才貌、德行無一不佳,自己又沒三兄四弟,所以才打算完姻、生子之後,再打主意。不想發生這種天外飛來的奇禍,再費一半年工夫,好歹尋出一個準確下落。萬一生還,自無話說,否則,惟有作棄家入山之想了。」
  尤璜道:「日前尊夫人失蹤,照當時情形而論,定是妖人攝去無疑。實不相瞞,我也是書香後裔,只因自幼愛慕武藝和劍仙俠客一流人物,數年前在成都市上遇見終南山伏龍觀的鐵面真人呂磊。將我收歸門下,帶到岷山靈飛寺大師兄何意那裏,學藝三年。真人家法素嚴,初入門的弟子先學會了武功,便須出外濟世行道,等到積有功行,德性堅定,才更換道服,傳授劍術,正式收為弟子。
  「近因打抱不平,惹了一身麻煩,需要數千兩銀子。久聞你有仗義疏財之名,原想奉求,又因所需太巨,無故受人大德,於心難安,正在委決不定。後行經碧筠庵外,遇見家師的好友、峨嵋派有名劍仙醉道人。他也主張我來尋你,說你目前面帶晦色,主家中人口有非常之變。我以為你得罪了人,家中要遭盜劫,所以也不同你出門,專心代你留意防守,卻久無動靜。
  「那日問起館童,才知你家中並無親屬,新辦婚事尚未過門,正疑要應在新人身上,當日便出了事。明知為妖物攝走,不易生還。近日我見你對我注意,今日又特地約我出城,知要盤問我的蹤跡,才引你到此說明經過。依我之見,凡事自有天定,不如勉抑悲懷,徐圖報仇之計。座上諸人,均不足為你之師,莫要自誤,才是正理。」
  羅鷺忙道:「尤兄言之有理,今後請勿見外,任何需要,自有小弟一力承當。」
  尤璜聞言,連忙下拜稱謝。羅鷺謙遜了幾句,也不再說別的,便即一同回城。
  羅鷺到家,獨自關上門,想了好半天。忽然半夜去叩尤璜的門,決計棄家出遊,並請尤璜引進到鐵面真人門下。尤璜知道羅鷺資質還要勝過自己,師父見了必然心喜,拼著擔些不是,一口答應,互商了一陣遣散門客之法。
  羅鷺在暗中命人給兩位武師家中各置了些田產,餘人除了那負氣不辭而別的,也都各有厚贈。因想路上多做義舉,將現銀都暗交尤璜,去往市上換了金條。依著羅鷺,原想將家財散盡再走。尤璜卻主張異日陸續充作善舉,可以取用不盡。當時散盡,白便宜了許多不急的親友,真正窮人卻少實惠。
  一切就緒,又尋訪了些日,芷仙仍是杳無音信。羅鷺才死了心,將家事囑託友仁和老管家鄭誠。正值兩武師約到後園比武,到時由羅鷺說明實情。申武師見多識廣,在江湖上久聞鐵面真人的大名,尤璜是他弟子,哪裏還肯動手。
  當下羅鷺又將在鄭誠手裏要來的金銀,分贈給兩位武師,以報傳授之德。然後一同跳出後園,彼此都依依不捨地分別上路。
  有錢自易辦事,沒有數月工夫,已將尤璜先靈運回重慶鄉下安葬。羅、黃二人先往岷山靈飛觀去尋何意,打聽鐵面真人可在終南。正值何意由終南歸來,見面交給尤璜一封鐵面真人的遺書。尤璜拜觀之後,不禁痛哭起來。
  原來鐵面真人所學劍術,乃是旁門。所幸平時教規嚴正,行為光明,各正派中劍仙均極交厚敬服,所以這次劫數到來,承峨嵋山飛雷洞的髯仙李元化與陜西太白山積翠崖的萬里飛虹佟元奇竭盡全力相助。煉就嬰兒,才得脫殼飛升,免去兵解之厄。
  鐵面真人事前因見尤璜質地甚好,自己成道在即,不願他誤入旁門。所以只教給了一些氣功運行根基和暫時防身武藝,托詞不肯傳授劍術。這兩年考查尤璜的功行,尚無大過。已在飛升之前,將他師弟兄三人,分別引進到兩位有名劍仙門下。
  何意和二弟子楊人偉拜的是昆侖派名宿鍾先生,業已由鐵面真人在日作主,行了拜師之禮。尤璜的新師父,便是那陜西太白山積翠崖的萬里飛虹佟元奇。
  佟元奇以前曾收長沙羅九做徒弟,屢犯教規。逐出門牆之後,還是怙惡不悛,為非作歹。對收門人有了戒心,雖經真人在日再三求托,尚未應允。真人以為佟元奇是嫌尤璜出身異派,拿不準心志是否堅定,所以不肯收容。飛升時機緊迫,又不便去尋了尤璜前來面求。只留下一封遺書,吩咐尤璜前往太白山,在天池旁先結一茅棚。每日往積翠崖前虔誠跪求,必有效果,一切均照書行事。
  尤璜看畢,悲傷了一陣,暗中尋思:「自身雖然尚無著落,羅鷺棄家相從,受有大恩,也不能只顧自己。何意也說羅鷺心地光明,根基美厚,只須艱苦卓絕,不畏難苦,早晚定有成就。」便把前途委之命數和緣法,決計問明瞭羅鷺心意,一同前往。
  尤璜因何意忙著到南川去向鍾先生受業,在岷山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作行計。何意贈了些丹藥,以備緩急,彼此訂了後會,才行分別起身。
  二人到積翠崖一看,那崖在上天池旁一座孤峰上面,拔地千尋,直撐天半,終年雲霧封鎖。峰腰以下略辨山容,卻是陡峭非凡,四面更無一些途徑,任是猿猱也難攀渡。上半更不知是如何險峻,知難上去。
  到日,尤璜先同羅鷺捧定真人遺書,望峰跪求了好些時。見雲霧還是不開,只得回到中天池,草草搭了個茅棚住下。每日除了到峰前跪求外,便是互相刻苦用功。那太白山甚是高寒,一交七八月便大雪封山,鳥獸絕跡。二人事先備辦好了充足食糧,山中有的是木柴,倒也不愁什麼。
  只是二人連求了兩三個月,絲毫沒有動靜。幾次冒著奇險,想攀到峰頂上去,不是走錯了道,此路不通,便是滑足失手,跌了下來。雖未送命,也好幾次帶傷不輕,但二人絲毫也不灰心,照舊按日往來。
  有一天,風雪甚盛,起身略進了點飲食禦寒。正要冒著風雪,照著走熟的道路,去往積翠峰上。剛了出門,便見上天池絕頂上走下了一個道人。
  太白山平時雖有道士羽流來往,那都是山麓寺觀中的尋常道士。二個所居,在山的高處,地勢僻靜,輕易不見人跡。何況又是隆冬封山時候,風雪這麼大,山石都凍成了冰。冰上又加上了新雪,就是二人都有一身絕頂武功,每日走慣的熟路,走起來也得凝神提氣,格外小心,還短不了有墮跌的時候。
  那道人卻走得那般自然,二人不禁心中一動。羅鷺首先疑是佟真人已鑒察真誠,親自下山援引,正要迎上前去。尤璜已看出道人身後的大紅葫蘆,心中大喜,恐來人升空飛走,忙在雪中跪倒,高喊:「仙師留步,弟子尤璜參拜。」
  那道人正從積翠崖下來,見雪景甚好,原想略行幾步,賞玩一番,再馭劍飛行回去。起初見下面有二人行走已覺希罕,這般風雪高寒險峻的山路,怎會有常人到此。仔細一看,認出是鐵面真人的門徒尤璜,便近前喚二人起身說話。
  尤璜先給羅鷺引見道:「這位仙長便是先師好友、成都碧筠庵的醉仙師。」
  羅鷺聞言,重又拜倒,自報姓名。
  醉道人見羅鷺一身仙骨,秉賦不凡,甚是心喜。等二人說了經過,笑對尤璜道:「令師主意錯了,佟道友不肯收徒,自有他的難處,強他則甚?如今各派正因劫數,收羅美質,像你二人這般志行堅正,何愁沒有名師接引?我如今指給你們一條明路,日前在九峰山神音洞,見著伏魔真人姜庶,曾托我便中代他留意物色門人。你二人如願前去,持我書信,定蒙收錄。」
  尤璜一聞此言,知有醉道人作主,雖與遺命不符,也可從權行事。連忙同了羅鷺,跪拜稱謝。羅鷺原攜有筆硯,準備閒時消遣。醉道人命取來寫好書信,交與二人,又說來時姜真人曾說有東海之行。此時未必在山,可到明春開山再去不晚。
  二人跪送之後,每日仍往崖前苦求,冀能見上一面。直到過了年,依舊雲封不開,才望崖跪祝了一番,下山往福建九峰山走去。
  到了神音洞,極容易地見了伏魔真人姜庶。因事前已有醉道人先容,又見二人資質根基甚好,當時收錄。先傳了坐功,不久又傳了劍法。二人由此在山中修煉,資質既好,又能勤苦用功,真人甚是心喜。
  直到第三年上,醉道人路過九峰山,二人下去拜訪,談起前因。羅鷺才知聘妻裘芷仙那日失蹤,乃被雲南竹山教門下的妖道豹頭神牛憲所攝,中途又被鬼道人喬瘦滕劫去。後幸遇峨嵋派中長老乾坤正氣妙一夫人荀蘭因、與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救出許多被陷的少年男女,芷仙也在其中。妙一夫人見她根基渾厚,心性貞烈,當時賜服靈丹,收歸門下。
  醉道人談起,那日曾在成都遇見牛憲,待要下手誅擒,已然被他見機躲避。此時忙著一件要事,沒有跟蹤追尋。正在路旁和矮叟朱梅談論遇見妖道經過,只說他害怕逃走,不曾回頭。時值與五台各異派約期比劍之際,無暇分身。事後聽路人喧嚷,裘家被怪風刮走一個將出嫁的少女,方知十有八九是牛憲躲過自己,抽空下手,要追已是不及了。
  羅鷺在側侍立,聞言恍然大悟。那日迎接芷仙兄妹途中,聽路旁有兩人說話有異,口音更是耳熟的。原來一個就是醉道人,那另一個口音聽去耳熟的,便是青城山所遇見的怪老頭子、現在的師伯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梅。
  那日原想回頭,辨認那兩人的面目。不該一時粗心,只顧忙著追趕前面兩個武師,以致失之交臂,芷仙幾乎送了性命。幸而得遇仙緣,芷仙也投身峨嵋派門下,總算是因禍得福。想起他哥哥友仁那般友愛,聽了不知若何喜歡。苦於劍術尚未修成,未奉師命,不能下山,趕往青城送上一信,也就暫時丟開。
  芷仙既有了真實下落,又聽師父說,峨嵋劍術冠冕群倫,在正邪各派之上。只要有仙緣能列門牆,成就又速又好。將來大家都是劍仙一流,遲早總能相見。要是自己不如一個女子,豈不笑話?便越發加功奮勉起來。
  如此又過了一年多,這日,真人將羅鷺喚在面前,說道:「本門修為須紮根基,由漸而進,不比峨嵋派,本係應群邪之劫運而生,故各有不同之機緣。不過得之太易,終非一般後學所宜。且喜如今已有了些根底,再有年餘,便可出而問世。論理還不該是遣你下山的時候,但因我日前應了東海三仙之約,須往一行。而青城金鞭崖朱師伯那裏,又命我派一門下有功行的弟子,前往聽訓。
  「你師兄陳太真、呼延顯採藥未歸。特命你代我前往,恭聽師伯訓海。事完之後,就便還可以回家祭祖,與裘家也送一個好音。你雖御劍飛行功尚候差一年,飛行時節隱晦一些,便可免驚俗人耳目。」
  羅鷺跪領訓示,心中自是高興。真人又喚出尤璜,囑咐了幾句,逕自起身出洞,飛往東海。
  羅鷺別了尤璜,徑往青城山進發。到了金鞭崖落下,遇見朱梅的二弟子陶鈞。報了姓名,見禮之後,引去拜見朱梅。
  緣因雲南竹山教與朱梅結怨太深,抵敵不過。忍氣吞聲,召集門人躲在邊山之中,苦修十七年,煉成了幾件專門汙損飛劍和迷人的妖術邪法。派了一個得意門人,名叫萬里飛蝗滕莽的,到青城山金鞭崖挑舋,約朱梅明年冬至到南疆黑穢山桐樹坪去鬥法比劍,決一最後存亡勝負。
  朱梅素好滑稽玩世,用玄門道法,先將膝莽戲侮了個夠,才答應到日准去赴約。又因來人用言語激刺,說朱梅不敢單率門人前往。就是約了峨嵋派,倚仗人多,去了也休想有一個生還。
  朱梅當時對膝莽說:「嵩山二老,從來誅妖除害,不曾要過幫手。」說完將滕莽轟走。膝莽還在得意,以為矮子受激,自誇海口,不請峨嵋派相助,自尋死路。
  他卻不知朱梅早有計算,明說嵩山二老,便有九華山的追雲叟白谷逸在內,有此一位,何須再約旁人?
  朱梅知道竹山教近多年來,用五雲桃花毒瘴煉成的紅桃落魂砂厲害,同去門人一上場,飛劍先要汙毀,不得不先事預備。除門下弟子紀登、陶鈞另有準備外,又命九峰山派一得力門人前來,面授機宜。
  羅鷺到後,朱梅將預先採就五金之精煉成的十二口飛劍取出,傳授了修煉之法。並交付四口與羅鷺,吩咐其餘分授陳太真、呼延顯、尤璜如法修煉。但是各門弟子本來煉就的飛劍,也不准荒了功課。煉成以後,先期在青城聚齊,到時一同前往,也教這一干妖邪知道青城派的厲害。
  羅鷺見那飛劍長只數寸,青光晶瑩,冷氣森森,托在手中輕若無物,知是至寶。連忙跪下拜受,收藏身旁。
  朱梅又命將金鞭崖下從東海釣鼇磯移植來的靈草紅白辟邪各採兩株,一同帶回山去,交與師父。連陳、呼延三人奉命採回的靈藥,配那辟邪神丹,以作應敵之用。
  那紅白辟邪,葉形如劍,異香襲人。平時深藏土內,一年只出十六次,不遇酉日酉時,不會出土,也不長葉開箭。且一經三人之手,便減靈氣。所以須羅鷺親自去採,回山面交真人祭煉。
  恰好第三日正是酉日,本月又是酉月。朱梅見有兩三日空閒,知羅鷺業已離家五載,命他就這便中回家掃墓,只不許炫露形跡。另囑咐了幾句友仁家中之事,便命起程。
第三二七回
九峰山俠客拜明師
金邊崖老仙戲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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