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仙山練劍　鋼羽載豪俠
蠻疆採藥　紅髮逢異人

　　靈雲等正佇足玩賞，若蘭見那石峰體態玲瓏，屹立中流，一任下面奔流沖射，兀自一動也不動。又雄美，又好玩，心中高興，飛身一縱，便到了石峰上面。金蟬、朱文、英瓊也要隨往，
　　忽聽若蘭高叫道：「那底下才是座洞府。」說罷，便飛身回來，拖了靈雲往下走，眾人也一一隨著下崖。
　　走下去不到十餘步，果然看見一座石洞。那洞寬大宏敞，正對著那座中流砥柱，洞門上藤蘿披拂，叢生著許多奇花異草。上面有『太元洞』三個大字，大家便走了進去。
　　但見石室寬廣，丹爐、藥灶、石床、石几色色皆全。裏面鐘乳下垂，透明若鏡。就著石洞原勢，闢出大小寬狹不同樣的石室，共有一百多間。
　　走到最後，忽看見一間兩三畝寬的石室，上面橫列著二十五把石凳，猜是將來同門聚會之所。走過這間石室，地勢忽然越走越高。靈雲記著白眉和尚留紙所說，便率眾人往南走去，果然發現一條甬道。循著這條甬道走了有好半會，越走光線越暗，便由朱文、金蟬用天遁鏡在前照著行走。
　　又走了二十多丈遠，前面忽然有石壁擋住，業已到頭，不能前進。正疑錯了方向，忽然鏡光照處，石壁上面似有字跡。近前一看，上面寫著『棲雲門戶』四個篆字。摸了摸石壁，手感微軟，頗似石膏凝結而成。
　　靈雲仔細想了一想，便命若蘭用紫煙鋤姑且試試。一鋤下去，那石頭竟似豆腐塊似的，隨手而落。靈雲忙從若蘭手中要過紫煙鋤，親自動手，不多一會工夫，便已開闢出一個六尺高三尺寬的門戶，正齊那篆字下面，恰好篆字當成門額。
　　石門開通後，見那石壁竟有三尺多厚，探頭往門內一看，忽然看見亮光。
　　大家走出門去一看，不禁同時歡呼起來。原來外面正是適才由上面下來時，到此無路可通，後來駕劍光下去的那個洞口。此門開闢，上面英瓊所居的棲雲洞，與下面凝碧崖，便打通一氣，無須由半山當中再駕劍光下去了。
　　大家高興頭上，便商量在上面先住一宵，明日再將應用東西搬將下去，仔細安排。
　　這時天色將近黃昏，英瓊便去安排飲食，大家一齊幫她動手將飯做好。未及食用，英瓊猛想起神鵰同猩猩尚在下面，適才急於開闢洞府，不曾想到牠們。急忙出洞看時，神鵰已不知在什麼時候竟自回轉。便回洞切了一隻臘鹿腿，送出洞去與那鵰吃。因那猩猩吃素，莽蒼山中帶來的黃精、松子業已吃得所剩有限，好生發愁。
　　英瓊便對牠說道：「金眼師兄的糧，牠自己能夠去找，還能有富餘，讓我們沾光。你吃的東西大半是些果子，你也有法去尋麼？」那猩猩聞言點頭。
　　英瓊因洞中飯已做好，天已決黑，且過了今天再說。便把所剩的一些松子、黃精都給了那猩猩吃，隨即招呼眾人就座。
　　靈雲在席上說道：「這次毫不費事，便將師爺遺留的仙府開闢出來。我比諸位年長，我不同諸位客氣，忝做諸位一個老姊姊。不過從今日起，諸位也就此各按年歲稱呼，大家都方便一些，省得客套。此後既在一起練劍學道，便是一家人了。」
　　當下各人序了一序齒，除靈雲外，芷仙最長，其次便是朱文、若蘭、金蟬，仍是英瓊年紀最小。各人改了稱呼以後，分外顯得親密。靈雲又給那神鵰、猩猩各取一個名字：神鵰原名佛奴，因是白眉和尚座下仙禽，不便照此稱呼，取名鋼羽，算是大家同輩中的異類道友，那猩猿便將牠原來名稱顛倒過來，去掉兩字的犬旁，叫做袁星。
　　天黑以後，靈雲便將許多學劍秘訣，按程度不同，分別傳與若蘭、英瓊、芷仙三人。除芷仙是初次入門，只先學習坐功外，若蘭、英瓊二人，一個已得旁門真諦，一個生具仙骨慧心，一點便會。就連芷仙，也是絕頂聰明，不過根行較淺罷了。
　　靈雲傳罷劍訣之後，便不許再為熬夜耗神，率領大家分在幾個石床上打坐練功。一會工夫，除芷仙外，俱都入定。
　　到了天色微明，眾人下床盥洗已畢，便將一切應用東西徑由洞後便道運至凝碧崖太元洞中。英瓊想起昔日曾由崖上騎鵰飛下凝碧崖去，便打算再騎著下去一回，以後劍術學成後，多一個出入之地。
　　這時芷仙已與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到太元洞佈置去了，只剩若蘭在上面幫她檢點零星用品。英瓊便將一切應帶的輕便東西打了兩個包裹，拉了若蘭走出洞外。只見洞外已堆著兩個死鹿，同一大堆山果黃精之類，知是神鵰鋼羽與猩猩袁星找來的食糧，心中大喜。
　　英瓊便引袁星將那兩具死鹿、果品攜回洞中，到那通太元洞入口之處，叫牠連上面遺留的粗重東西，陸續搬到下面太元洞去。自己同若蘭依次出洞，騎上神鵰，從那萬丈深潭之中飛了下去。若蘭初次從雲霧中往下飛行，覺得非常有趣。
　　不一會工夫，便到太元洞口落下。二人走進洞去一看，靈雲等已將各人住室指定，俱都相離洞口不遠。除金蟬與若蘭各獨居一室外，朱文是與英瓊一室，靈雲是與芷仙一室，以便早晚間用功，可以從旁指點。
　　不消幾個時辰，袁星將上面應用東西一齊運來。
　　各人到了新居，貪戀美景，不是臨流觀瀑，便是登峰長嘯，誰也不願再行上去。若蘭、金蟬更是小孩子心性，高興異常，搶著騎鵰飛行。
　　那鵰也忽然馴良起來，無論誰騎都不倔強。朱文卻同了英瓊，帶了袁星去尋景選勝，遊玩了大半天，又採來不少奇花異果，大家食用。從此眾人每日隨著靈雲，在凝碧崖太元洞中修練，十分快樂。
　　英瓊幾次要請靈雲去接英男，靈雲總說無須忙在一時。
　　山中日月，轉瞬到了四月下旬。雖只三四月工夫，英瓊竟進步得駭人，照著妙一夫人所傳的口訣，加上靈雲旦夕在旁指點，竟能禦劍飛行，指揮如意。眾人俱覺她前途遠大，未可限量，非常欣羨。
　　一天早上，靈雲領了眾人，各自分據一個樹巔，發出飛劍，練習劍術。忽從崖頂雲端飛下一道疾若閃電的金光。英瓊、若蘭不知就裏，正要上前抵擋。靈雲已用手一招，那金光便落在她的手中，略一停頓，倏又往空飛去。
　　眾人俱從樹巔飛身下來，圍攏靈雲面前。卻見靈雲手上拿著一封書信，原來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飛劍傳書。
　　書上的大意是：峨嵋開府在即，各路弟子陸續到位，靈雲等修行已久，應速立外功，以累積道行。今得矮叟朱梅來信，說他新收的門徒陶鈞同三游洞俠僧軼凡的弟子趙心源等，在端午日到青螺山赴西川八魔之約。由於八魔投奔滇西毒龍尊者，兼以勾結慈雲寺漏網諸惡，愈加淫兇不法，西川路上的商民受盡他們的荼毒。
　　朱梅因自己有事，屆時恐怕來不及前去相助，真人命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即日動身，前往川邊青螺山相助。可扮作朝山拜佛的香客，在青螺山左近尋一個僻靜處安置，隨時到魔宮察看，助趙、陶諸人一臂之力。此外，此行有多位同仁有待接引，到時可以方便從事。
　　金蟬年少喜事，聽見這個消息，歡喜得直蹦起來。英瓊近日來已能禦劍飛行，也要同去。靈雲因信上沒有寫著她，又因她劍術還未精純，八魔名聲很大，不知深淺，不願叫她前去涉險。
　　英瓊卻以為自己雖然拜在峨嵋教祖門下，但只見過妙一夫人，信上沒有提她，焉知不是妙一真人還不知道妙一夫人已收她為徒？磨著靈雲要跟了去。
　　靈雲本極愛她，知道父親不叫她去，不是因為洞府無人主持，便是別有原因。再三婉言勸解說道：「妳的劍術還未精純，上不得這般大陣。好在妳的資質聰明，異乎常人，再有一年半載，便能出神入化，以後要修外功，何愁沒有這種熱鬧機會呢？」
　　英瓊還要拉著靈雲撒嬌，忽見若蘭在靈雲身後不住地對她使眼色。暗想：「若蘭姊姊劍術高強，還會許多法術，她為何也不說去？我要去，她又止住我，必有緣故。」這些時光景，英瓊與若蘭感情最好，便想同她商量商量，再同去要求靈雲。裝作賭氣，往洞內便走。
　　若蘭假裝相勸，隨到房中，對英瓊道：「教主未提我們，想必是妙一夫人尚未與他見面，不知有我等二人。靈雲姊姊一向做事謹慎小心，像個道學老夫子，同她商量，有何益處？好在妳已能禦劍飛行，加上座下神鵰，難道她會去，我們就不會去？只管讓他們先走。好在離端午還有七八天，他們三人前腳走，我們不會隨後跟去，還愁追不上麼？」
　　英瓊聞言大喜，正要回言，忽聽外面有人說道：「你們好算計，待我告訴我姊姊去。」
　　英瓊大驚，見是金蟬，忙起身問道：「蟬哥，真要去告訴姊姊麼？」
　　金蟬笑道：「哄妳的呢！誰不願大家一起去？又熱鬧，又壯聲勢，連我這個最無用的人還要去呢。蘭姊劍術高強，道法通神，瓊妹又得了師父的紫郢劍，同白眉禪師座下神鵰，反不叫去，莫怪二位生氣，連我也不服。只是姊姊一向慣用大帽子壓人，偏有些歪理，不便同她抬槓。
　　妳們進來時，姊姊疑心妳們二位要出花樣，叫我前來探聽口氣，果不出她所料。不過她猜得倒不錯，可惜所托非人，我不肯把二位真話拿出去報告罷了。」
　　英瓊聞言，不住口地稱謝。金蟬便向英瓊借那神鵰一騎。
　　若蘭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要做好人，原來是別有所圖呀！」
　　正說之間，靈雲、朱文、芷仙三人也一同進來。若蘭便朝英瓊使了使眼色，英瓊仍是裝作生氣模樣，金蟬重又說起借鵰的事。
　　靈雲道：「你總是小孩子脾氣，我們都能禦劍飛行，你偏借瓊妹的鵰則甚？」
　　金蟬道：「姊姊休要處處怪人，我向瓊妹借神鵰，實含有兩種用意：第一，我身劍合一，剛會不滿半年，劍光沒有妳們快，省得為我耽誤時光，第二，我們萬一到了青螺山，打不過人家，蘭妹、瓊妹到了五月初六七日見我們尚未回轉，便可騎著那鵰前去接應，現在讓那鵰先去認一趟路多好。」
　　靈雲笑道：「我們打不過，她們豈不更險？」
　　金蟬把嘴一嘟道：「她們也不行，那鵰會去找白眉祖師呀！」
　　靈雲知他強辯，因是小節，便不再說，英瓊更無問題。當下靈雲等便與申、李、裘三人作別動身，若蘭等送靈雲等三人出洞。靈雲又再三囑咐三人好生溫習功課，不要妄動。然後同了朱文、金蟬分別禦劍騎鵰，破空而去。
　　靈雲等走後，依了英瓊，就要隨後動身。若蘭卻主張何必忙在一時，且等神鵰回來再說，省得追趕不上，迷失路途。芷仙這幾個月來非常崇拜靈雲，見申、李二人商量跟去，留她一人守洞，一則空山寂寞，二則恐怕她二人走後，萬一發生事端，獨力難支，心中好生不願。
　　芷仙知道若蘭性情溫和，還好講話，英瓊素來剛直好勝，說做便做，任何人都勸說不轉，靈雲一走，更無人敢干涉她。只得偷偷與若蘭商量，求她婉勸英瓊，不要前去。若蘭也是極願前去的人，好勝好強之心也不亞於英瓊，未便明裏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
　　芷仙見二人都執意要走，想跟她二人前去，又恐洞中無人照管，靈雲回來怪她。自己又是本領不濟，去了不但不能幫助大家除魔，反添累贅。左右為難，好生焦急。無奈何，又把守洞責任重大，恐怕外人前來侵佔，自己不會飛劍，無法抵禦的話，再向若蘭懇求。
　　若蘭見她說時神態非常可憐，便對她道：「此洞深藏壑底，外人哪裡知曉？姊姊不必多慮，我教妳兩個小玩藝，一個類似隱身法，叫作木石潛蹤，還有一個是一面小幡。倘若遇見敵人鬼怪，抵敵不過時，先將這幡一展動，立地生出雲霧，遮住敵人視線。那袁星力大通靈，捷如飛鳥，力劈虎豹，再留牠作為妳的護衛，料無妨礙了。」
　　芷仙聞言無奈，只得請若蘭將以上法術傳授。若蘭便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連同各樣口訣一同傳授。雙方又演習了幾回，演習純熟，天已近夜。
　　英瓊等神鵰不回，跑來尋若蘭商量，正瞧見二人在那裏演習法術，覺得好玩，便也要學，若蘭只得笑著也傳授給她。英瓊問起根由，又安慰了芷仙兩句，同回房中用功。
　　次早出洞，神鵰業已在夜間回轉。英瓊更不再商量，只囑咐了袁星幾句，叫牠一切須聽芷仙調遣，不准擅離洞府，早晚幫她煮飯做事。
　　袁星數月來隨著眾人打坐，愈加通靈，已將人言學會，聽見主人吩咐，急忙點頭遵命。
　　英瓊高高興興地與若蘭二人手拉手騎上鵰背，向芷仙道聲「珍重」，健翩凌雲，直往青螺山飛去。芷仙目送申、李二人走後，便命袁星去將通上面門戶用大石封閉，日夕用功，靜等她們回來。

　　西川八魔是黃驌、薛萍、錢青選、伊紅櫻、公孫武、厲吼、許人龍、邱舲八人，他們本為神手比丘魏楓娘的弟子。當初魏楓娘從新疆博克山神鼇嶺寒瓊仙子廣明師太學法，因出師後作惡多端，廣明師太特地從天山趕往青螺，想清理門戶。
　　而魏楓娘早已心懷不測，暗用烏鴆刺，壞了廣明師太左臂，自是肆無忌憚，橫行霸道。
　　年前魏楓娘因故在成都血洗一家八口，妙一夫人和餐霞大師忍無可忍，將她殺死。八魔頓失靠山，躲往青螺山，輕易不敢出頭。事後八魔改投毒龍尊者，漸漸氣焰高漲，蠢蠢思動起來。年初成都慈雲寺智通曾派人來邀，因毒龍尊者受到優曇大師警告，八魔不敢妄動。
　　這次因邱舲的弟子岳齡在西川路上劫一個鏢客的鏢車，趙心源、陶鈞二人出面干涉，岳齡被殺。邱舲得知趙心源是宜昌三游洞俠僧軼凡的弟子，而陶鈞又是嵩山二老矮叟朱梅門下，俱都難以招惹，恨得牙癢心煩。
　　邱舲歸山後，立與七個兄長商議，正值法元慈雲事敗，逃來青螺。法元談及曉月禪師寡難敵眾，非得尊者出馬，否則峨嵋將日益猖獗，天下難有容身之地。
　　大魔黃驌較有心計，知道師父畏懼優曇，在法術未成之前，絕不可能出山。而所煉法術，除修道人的精魄外，尚需大量產在高山的雪芋。八魔居此，正為便於採購雪芋之故。近年來，雪芋產量銳減，尊者大怒，不斷催討，並追究責任。
　　這時，黃驌心中一動，立對許人龍道：「七弟速去向師父報告，說雪芋已被優曇老尼派人破壞殆盡，現正在遠近山區尋找新的芋園。同時順便說峨嵋派勢大，派人來下戰書，約定端午一決生死。我等力不能敵，可能離開青螺，以求保全實力。」
　　果然毒龍尊者一聽大怒，邀了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天師派藏靈子的門徒師文恭以及東方魔鬼祖師五鬼天王尚和陽等，誓與峨嵋派一決存亡。
　　毒龍尊者決定出山後，八魔兄弟大喜，便由八魔邱舲出面，向趙心源與陶鈞約定，於五月端午，在青螺一定高下。
　　趙心源與陶鈞知道惹了大禍，八魔法力高強，又有毒龍尊者做後盾。好在尚有月餘時間，二人不得不分別回山，各向師父求助。
　　趙心源趕回宜昌三遊洞，不料俠僧軼凡雲遊未歸，只得向師弟許鉞交待了一下。出了山洞，準備再赴青城去找陶鈞，另謀良法。
　　趙心源自愧學藝不精，出師不久，就遇上強敵，心中煩惱之極。這時夕陽業已銜山欲沒，瞑色蒼然，四面峰巒，隱隱籠罩上一層紫煙。東望長江，如一條匹練，綿亙直下。一面是群峰插雲，環峙星羅。一面是平疇廣野，村舍茂密。一縷縷白色炊煙，從林樾間透出，嫋嫋上升。
　　因在初春之際，草木青蔥，越顯出一些清曠之致。心源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音。回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得很破舊的窮老頭。一臉油膩，拖著兩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心源走來。心源眼光敏銳，甫見就覺出他行動異樣。及至走到對面，不由大吃一驚。
　　那老頭雖然窮相，卻生得鶴顱鳶肩，行不沾塵，臉上被油膩所蒙，那一雙半合的眼睛神光四射，依舊遮掩不住那人行藏，知是一位前輩高明之士。
　　心源心中一動，便湊上前去搭訕道：「老丈，你看這晚景好嗎？」
　　那老頭聞言，大怒道：「狗子！你看我這般又老又窮，還說我晚景好，好在哪裡？你這不是無緣無故挖苦我嗎？」說罷，摩拳擦掌，怒氣衝衝，大有尋人打架的神氣。
　　心源也不生氣，反向前賠禮道：「老丈休要生氣，我說的是夕陽銜山的晚景。老丈精神抖擻，前途無量，小可怎敢挖苦？」
　　老頭更氣了：「什麼？你說我的前途沒有亮？我看你才沒有亮呢！」
　　心源心中一動，忙答：「小可失言，招得老丈錯怪，請老丈指點！」
　　那老頭聞言，收起怒容，歎了口氣，回身便走。心源連忙上前問道：「老丈留步，有何心事，這樣懊歎？何不說將出來，小可也好稍盡一些心力。」
　　那老頭聞言，連理也不理，腳下反倒快起來了。
　　心源見那老頭步履矯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腳便追。一直繞到嶽麓山的東面一個溪澗底下，那老頭才在一塊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歎氣。
　　心源趕到老頭面前，恭恭敬敬地道：「老丈有何指示？」
　　老頭忽然站起身來，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臉上，說道：「你要幫我的忙嗎？你也配？連你自己還照管不過來呢。」
　　心源愈覺話裏有因，連臉上唾沫都不揩，賠笑答道：「小可的確自身難保，但來日方長，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頭立把眼一瞪，大罵：「來日有什麼用？你敢咒我活不了幾天！」
　　心源更是低聲下氣道：「小可一萬個不是，都因年輕無知，望請指教。」
　　那老頭聞言，哈哈笑道：「孺子可教，我就教你吧！我原有個好老婆，名叫凌雪鴻，仗著會走空門，騙拐偷搶，我酒錢從沒少過。如今她死了，丟下我老漢一人，孤孤單單，慢說是酒，就連飯都時常沒有吃了。我收了個姓周的徒弟，偏又老老實實，連西北風都撈不到。」
　　「好容易遇見你，正想怎麼撈點油水。你偏一開口就是什麼晚景水井的，又嫌我老不死，勾起我的心事。這還不算，你又追來要燒我的末日青山，鬧得我酒癮大發。我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只看你請我吃酒不請，就知道你受教不受教。」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凌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嗎？」
　　老頭道：「賞臉不如賞錢，如今人們只看得見錢，還有誰要臉？只是吃人口軟，拿人手短，你我素不相識，一見面就奉請，準是等我吃醉了，好算計我身上的幾兩銀子。說是，我就去，想騙我，那不成，我再傻，也不會傻到把全部家當送給你，你說是吧？」
　　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如要錢也可以。」
　　老頭怒道：「年輕人，口裡乾淨一點！我要錢，可不是要錢的！我喝酒，卻不是討酒的！」
　　心源道：「小可實是竭誠奉請，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舖，小可陪去如何？」
　　老頭道：「喝酒誰不會？我一個人喝！誰要你陪？」
　　心源忙道：「小可只去付錢，請老丈放心。」
　　老頭滿臉狐疑，一面走下山去，一面自言自語：「言甘禮重，心懷鬼胎！看來今天我又賠定了。」
　　由三遊洞下來，走了頓飯光景，才到一處小集。老頭走在前面，步履不穩，高一腳低一腳地，多次幾乎摔倒。心源緊跟在後，隨時準備伸手扶助。心想，就算是個糟老頭，行俠仗義也是應該。打定主意，今天就把他當做貴人，好好款待一番。
　　老頭嫌小集上飯店不好，一逕往宜昌城裡走，直走到西門大街。東挑西揀，才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乾，手到盤清。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
　　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哪知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
　　老頭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帳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慢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帳，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
　　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借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再去偷我的老本。我老頭雖然姓白，從不白吃，四十斤酒的下落都安排好了！快去吧，找你那位淘氣的朋友，放心赴約，飯錢都付了，還怕什麼？」
　　趙心源一聽，老頭話中有話，正在仔細琢磨。再一看，老頭竟然無影無蹤。趙心源知是遇到異人，所幸所求有了著落，便放心去青城山尋陶鈞，以作定奪。

　　青螺那邊，大魔黃驌得知毒龍尊者有意出山，尚恐實力不足，又請法元去邀紅髮老祖。
　　紅髮老祖雖是左道旁門，卻是一代宗主，法力高強。他深居巒疆，除了縱容門徒，卻素無惡行，與正邪各派俱有來往。尤其是他與追雲叟白谷逸交情深厚，就算他也恃強凌弱，各派仙俠也都對他容忍三分。
　　原來追雲叟白谷逸原與凌雪鴻夫妻二人一同學道，早年曾在南疆中採藥，在爛桃山遇見千年毒瘴，凌雪鴻中了瘴毒，性命難保。白谷逸道力較深，見機較早，忙用劍光護體，將凌雪鴻救離毒瘴的氛圍。
　　這種千年毒瘴名為五雲瘴，爛桃山的得名，因遍山桃樹，結實纍纍。可惜遠隔南疆，山峻澗深，人跡罕到，無人採摘，由它自生自長。年深日久，高處落的桃子，隨著風雨滾到低處，越積越多，日久腐爛成為泥漿，把山中心的大平原變成一片沼澤。
　　每到三四月至八九月，沼澤中的桃泥受了太陽蒸發，幻成一片五彩雲霧，風吹不散。因是桃花桃實所化，所以又名桃花瘴。附近尚有一座活火山，每年噴火。千年瘴氣與火毒相聚，成為五雲毒瘴，蓬蓬勃勃從地底下直冒上來，占地約百十畝大小。
　　那五雲毒瘴遠望好似一根五色玲瓏彩柱，耀眼生光，比雨後長虹還要好看，卻是其毒無比。幸而這瘴出現時間不久，頂多個把時辰，便自行收入沼澤之中。這種天地戾氣所凝之處，偏偏無獨有偶，在沼澤中間產生了好幾種各樣靈藥。
　　白谷逸也知沼澤中毒瘴厲害，因為那種靈藥是天材地寶。修道人得了，可抵過數百年功行，仗著口中銜的百草丹能禦瘴毒，冒險前去採取。不料才採到一樣紫蘇梅，鄰山火發，衝動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衝霄而起。
　　凌雪鴻站的地方正當瘴的出口，還算白谷逸冒著百險將她救了出來，業已渾身青紫，命在旦夕。
　　幸而紅髮老祖那日瘴起時也在遠處山頂上，他煉了一個葫蘆，想用法術把那千年毒瘴收去。一則替世間除一大害，二來還可利用它煉成一種寶貝。
　　偏偏那沼澤中，瘴雖是經年常有，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卻是出沒不常。並且還像有點靈性似的，自從紅髮老祖起意收它，從此輕易不再出現。有時出現，俱值紅髮老祖不在山中，等到紅髮老祖得信趕來，業已收回澤內。紅髮老祖想收了多年，也未到手。
　　這日偶在山頂閑眺，見有一男一女走向沼澤中去，大為驚異，便要看個究竟。忽聽地下微微震動，五雲毒瘴同時衝霄而起，便知澤中二人必無幸理。急忙追下去收那瘴時，忽又見一道金光從五雲瘴中閃電一般衝出五色氛圍，落往前山去了。

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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