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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回
照影視晶盤 灩灩神光散花雨
先聲驚鬼物 琅琅梵唱徹山林
  沙、咪二小先聽頭一條路,已嚇得通體汗流,心寒膽裂。後聽第二條路,雖然不致被逐,送歸故土,仍有修道成仙之望,但那四百荊條不好挨,尚在其次。最難受的是,矮叟朱梅別前,曾命楊、凌二女帶了兩小,同謁芬陀大師。去完神鳩惡骨,再送至峨嵋後山,相伴神鳩,守候靈鬼徐完來犯。
  近日飽聞峨嵋是群仙居處,仙景無邊。此行暫時雖不能就窺見凝碧宮牆,參與開府盛典,但師尊既在那裏,總還有一線之望。何況芬陀佛力,可以脫胎換骨,轉為大人,渴望已非朝夕。不想一朝自誤,出死入生,白受了許多驚恐危難,反鬧到這般結果。
  健、玄二小安分守己,倒是不勞而獲。這一來滿腔奢望,全成夢想。一陣心酸氣沮,不由同時落下淚來,悲泣不止。
  楊瑾方要出言解勸,雲鳳微使眼色,喝道:「你兩個哭一陣,就完了麼?我和楊太仙師起行在即,倒是走哪一條路?快說!」
  這時沙、咪二小越想越傷心,已然泣不成聲。便是健兒、玄兒,也覺師父責罰太重,心驚不已。
  雲鳳連問兩次,咪咪答道:「弟子寧死,也不願離開恩師回去。惟望恩師念弟子昨晚之行,也曾飽受艱難危險,此次去見芬陀師祖時,將弟子也一同帶去。哪怕再多打上幾百荊條,也甘心了。」
  雲鳳見二小真個向道心堅,甘受重責,心中也頗贊許。明知楊瑾必加勸阻,仍然故意喝道:「你兩個誤卻仙緣,咎由自取。此行本來不許同往,既願以打代罰,姑念誠求。也罷,健兒、玄兒取荊條過來,待我驗看之後,再將他二人重責八百。」
  沙、咪二人聞言,方去了心頭一塊病,立時止住淚容,跪叩師恩,和顏悅色,趴伏在地,靜候施刑。健、玄二小取來荊條與雲鳳驗看之後,因師命不許寬縱,哪敢從輕。各向沙、咪二小先道了罪,告以師命難違,手舉荊條,刷刷刷往下抽去。
  這類小人,本極脆弱,不禁重打。沙、咪二小又知道健兒、玄兒手重,師父在上監查,不能徇情,這一頓打,還不挨個皮開肉綻。一見荊條揚起,嚇得雙目緊閉,正準備咬牙忍受。
  誰知那又粗又長的荊條抽到身上,只聽刷刷叭叭之聲連響不住,卻絲毫不覺痛癢。先還當是健、玄二小顧著同門義氣,拼著受責,手下留情。及至偷眼一看健、玄二小下手神情,竟是又急又快,一點不像做假。
  再偷眼一看上面坐的二位師尊,師父雖然寒著一張臉,口角間卻微露著一絲笑容,好似剛剛斂去。楊太仙師一雙神光足滿的炯炯雙瞳,正注定他兩個微笑呢。
  二小原極聰明,見狀恍然大悟:「楊大仙師素對自己等四人喜愛,適才出險之時又連誇獎了好幾次。因見師父立法之始,又有別的同門比著,不便講情。明著任憑師父降責,卻在暗中行法保護,所以打在身上,不覺痛楚。否則任是健、玄二小怎樣留情,哪有絲毫不覺之理?」
  想到這裏,不禁雙雙抬起頭來,又偷覷了楊瑾一眼。見楊瑾對他二人微一頷首,使了個眼色,又朝雲鳳一努嘴。二小猛想起已挨了百十多下荊條,尚未求饒。恩師為了立法,才不許將功折罪,如被健、玄二小看破,他們不知楊大仙師暗中默佑,定疑師父故意做作,豈不有關恩師威信?萬一再被恩師看破,說不定由假變真,仍免不了挨頓真的好打,那才又蠢又冤呢。
  二小越想越對,不謀而合,各自裝著忍受不住。始而低聲泣求,繼以大聲哀號,苦求寬免。健兒、玄兒見二小竟能耐打,也頗驚疑。及至二小這一放聲哀告,不禁動了同門義氣,也雙雙住了手,跪在地下,代為哀求施恩,乞賜寬免。
  其實雲鳳也極疼受這四個小人,怒本假怒,不得不爾。口裏雖然喝令健、玄二小重責,心中料定至多打上幾下,楊瑾必來解勸。那時再乘風收帆,使四小都知做戒,以後不敢胡行,也就罷了。及見荊條打在沙、咪二小身上,沒聽出聲呼疼。
  四小近練內功,尚只初步入門,決無這等耐打的本領,健、玄二小又沒敢徇情從輕。楊瑾又未說情,知她由明勸改作暗中護庇。一看楊瑾,果然手掐暗訣,指著下面,臉卻望著自己微笑。自己方覺做作得好笑,正打算用話去點楊瑾,沙、咪二小已然會意,哭求起來。
  接著健、玄二小也停了行刑,跟著跪下求情。雲鳳先望楊瑾一眼,假作不允,並喝健、玄二小何故停刑,莫非也想陪挨幾下?健兒、玄兒嚇得剛要拾起荊條接著再打。
  楊瑾將手一擺,含笑勸道:「這兩個小人兒,已挨了二三百下。先時想是自願領責,不敢出聲。我也因你立法之始,不便求情。如今我看他們實禁受不住了,怪可憐的,看我薄面,饒了他們吧。」
  雲鳳聞言,才藉勢收科,吩咐住打。喝道:「兩個大膽的小孽障,如非楊太仙師金面,今日怎能寬免?看你們下次還敢違命胡為不敢?」
  二小齊聲恭答知悔,又匍匐膝行上前,先謝師恩,後謝楊大仙師講情之德。雲鳳喝令起去。沙、咪二小仍裝作負傷委頓之狀,緩緩起立。
  健、玄二小剛要過去攙扶,楊瑾已一手一個,將沙、咪二小攬至懷內,說道:「你兩個為我的事,受了不少驚險辛苦,功成歸來,還要挨打。便換了是我的徒弟,也不肯就此寬容。如單是對我,卻是有功之人,當得獎賞酬勞,才是正理。這裏有兩粒靈丹,今特賜你們。此丹功能起死回生,輕身延齡。你兩個嚥下去,不特立時止痛,尚有其他妙用。這權當我的酬勞吧。」
  沙、咪二小聞言大喜,忙恭恭敬敬叩謝接過,獻與師父過目,然後奉命吞服下去。這一來,恰好將適才那頓不受傷的打掩飾過去。
  雲鳳始終仍作不知。沙、咪二小由此將楊瑾感激得刻骨鐫肌,永銘心版。二女刑賞兼施,恩威並用,又各告誡了一番,教了拜謁芬陀師祖的禮節。告以到時不可大意,妄言妄動,自遭罪譴,四小一一領命。
  二女這才行法封洞,由雲鳳用朱環制住神鳩,楊瑾持著聖陵二寶,緊緊監督。同駕遁光,帶了四小,招呼一聲,大小六人,一同破空而起,電轉星馳,直往川邊飛去。
  到了川邊大雪山倚天崖龍象庵前落下,正遇芬陀大師的師侄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獨指禪師的記名弟子林寒,站在門前危石之上,向著來路眺望,狀似若有所待。楊瑾以前曾隨神尼芬陀到過上方山幾次,知道此人劍術高強,深得獨指禪師降魔真傳。
  
  原來獨指禪師因和林寒俗家誼屬至親,當年修道未成時又曾受過乃祖林駕三次解難救命之恩。林駕兵解時再三重托,說此子夙根深厚,生有仙骨,自己解脫在邇,他年紀太小,不及引渡。匆促中無人可托,恐將來不遇明師,誤入旁門。務望暫時引到門下,傳以道法,等他仙緣到來,另有遇合。
  禪師自然義不容辭,忙尋到江西南昌府林駕俗家,將林寒接引上山。因見他資稟雖佳,可惜殺孽太重,本身不是佛門中人。因受乃祖一場重托,雖然不惜盡心傳授,只收作記名弟子,並未給他披度。便是所學,除教他在煉氣、吐納、導引等玄門根本功夫上著力而外,尤其偏重在降魔防身上面,並未傳以禪門心法。
  彼時林寒初入門,年紀雖只七歲,因家中兄弟姊妹甚多,乃父奉有仙人祖父之命,事前曾對他說過詳情。他又生性好道,頗有祖風,知道禪師是得道神僧,法力無邊,來時滿懷成佛作祖奢望。嗣見禪師不為披剃,也不輕授經典佛法,與別的同門不同,心中疑慮。
  過了數年,忍不住請問。禪師對他說了經過,並說乃祖當時也只是暫托收容,免入歧路,異日尚須另拜仙師等語。林寒好強,聞言心中好生憂悶。幾次婉言懇求,說師恩深厚,自己向道心堅,志在求禪,佛門廣大,怎地不能相容?千乞師父格外成全,誓死不再投師他適。
  禪師笑答:「事有前定,你我俱不能改易,一切將來自見分曉。」仍是執意不允。
  林寒無法,拿定主意,相隨禪師不去。用起功來,分外勤勉,日益精進。二三十年光陰,論飛劍法術,無不出人頭地。近年禪師又將生平幾件煉魔之寶悉數授與,本領益發驚人。中間好幾次奉命下山行道,因禪師說他殺孽太重,時時警惕,輕易不開殺戒,一心只想人定勝天,以誠感格,永列佛門。
  每當林寒復命,和禪師說起他的心意,禪師總說:「到時由不得你。」
  末次回山,禪師因他外功積得很多,大為獎勵,卻仍不見他傳戒披剃。林寒一時情急,跪伏哀求不起。
  禪師搖手笑道:「無須如此,我這裏有兩封柬帖,註有年日,到時開看自知。你既未得我禪門心法,又未得過玄門上乘真傳,所學只是佛道兩門中的防身禦魔法術,任你練得多麼精深,至多所向無敵,並不能修真了道。何況各派高人甚多,無敵二字萬做不到,怎可不去求師,就此而止?你嘗說隨我修身不去,即此一言,已不似佛門中人口吻,何論其他。
  「我師徒功行即日完滿,你此次歸來恰是時候,後日可持我第一封柬帖,往川邊小崆峒倚天崖龍象庵去,叩見芬陀師伯,她看完柬帖,自有吩咐。以後便在她鄰近的大雪山中潛修,一則遇事可以求助請益,二則你將來轉入玄門也應在其處。餘下一封,另有奇驗。現值夜課,你跋涉多日,回房習靜去吧。」
  林寒聽禪師言中之意,好似禪師圓寂在邇,不禁大吃一驚。還欲叩問,禪師把面目一沉,將手一擺,雙眼便合下來,接著門下僧眾也都跪伏在地誦起經來。自己跪處,正當上座大師兄明照夜課唪經之所,正自含笑相待,口中並已喃喃不輟。只得惘然禮拜起立,回房自去打坐。原意夜課畢後,再去跪請明示。
  打了兩個時辰的坐,子夜已然過去。忽聞異香由外傳來,耳聽前殿梵唱之聲越益嚴密,覺與往夜不類。抬頭一看,前殿已被紅光罩滿。情知有異,慌不迭地飛身趕往前殿一看,禪師業已換了法衣,端坐示寂。
  門下眾弟子共是六人,也都法衣列坐,口誦佛祖出世真言,梵唱正和,神態甚是端肅,看神氣連眾弟子也一齊同去。先時聞語心驚,萬不料這般快法,不覺又是傷心,又是著急。忙一鎮靜心神,恭恭敬敬跪行入殿,匍匐在地,眼含痛淚,口稱恩師,正待開口。
  禪師忽然睜眼微笑道:「適才話已說完,你自謹慎照此做去,玄門一樣也成正果,何必這般作態則甚?速去勿留。」說完,只「咄」了一聲,滿殿紅光金霞閃閃,花雨繽紛。眾弟子梵唱盡息,各人臉上都有一片紅光升起,一瞥即逝。再看禪師師徒六人,俱已化去。
  林寒想起多年師父、同門相處的恩義,由不得一陣心酸,哭出聲來。正瞻仰法體,撫膺悲慟間,忽聽地底隆隆作響。猛想起法體已各用真火化去,並未備有盛殮缸壇。建造此殿時,距今不過兩年,禪師曾有歸宿於此之言。並且全殿俱仗禪師法力,運用本山空石建成。
  地下震動,想是早已行法,要連殿帶七尊法體一齊埋入地內。那兩封柬帖,也不知放在哪裏。這時地下響聲愈洪,震撼愈烈。明知地將陷落,滿腹悲思,仍在跪伏瞻拜,兀自不捨就去。
  待不一會,倏地一道金光,起自禪師座前,猛覺一陣絕大力量迎面衝來。自己竟存身不住,由地下被撞而起,直擲出殿外老遠。才一立定,金光斂處,再看殿上石門已合。又是一大團金光紅霞升起,異香繚繞,沿著殿的四圍陷成一圈。地底仍舊隆隆響個不住,全殿就在這百丈金霞籠罩中,緩緩落了下去。
  等林寒跪叩起身,地底響聲頓歇。金霞漸隱,殿已不見,變成了一片石地,毫無痕跡可尋。原存身所在,卻放著兩封柬帖。
  拜罷拾起一看,一封是與芬陀大師的,另一封不但外面標明年月,還註著開視地頭。寺中連林寒一共是八人,禪師師徒同時坐化,剩下林寒一人,無可留戀,法體又經大師行法葬入地底。只所餘殿房係經大師師徒在此苦修多年,就著本山木石泥土親手建造。
  全廟共有大殿三層,俱供有佛菩薩像。此外尚有七間禪房,一個偏殿。甚是莊嚴堅固。自己一走,日久廢置,豈不可惜?獨自在寺中望空哭拜了幾次,想不起兩全之策。
  第二日中午,正在哭拜,忽見山門外走進一夥僧人。為首一個老和尚,生得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身著法衣,手持禪杖。身後隨定的六個和尚,也都容止莊和,面有道氣,一同緩步走來。
  林寒看出不是常人,方要上前請教。為首老和尚只一合掌,便率眾往內層大殿中走進。林寒連忙跟入,見他師徒先朝殿中佛像禮拜了一陣,竟往禪師師徒日常打坐用功的蒲團上坐下。同把眼皮一合,打起坐來,仿佛這寺原是他們的一般。人數也恰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共是七人。
  林寒雖知這些和尚必有來歷,總想問個明白。見他們不理不睬,公然想要佔有的神氣,未免有些心中不服。表面上卻不露出,上前恭身請問道:「老禪師哪座名山?何處寶剎?上下怎麼稱呼?因何駕臨荒山小寺?尚乞指示一二。」
  那老和尚合掌低眉,兀自坐在那裏,仍好似全未聽見。林寒連問三次,不聽答應。暗忖:「佛門弟子,也不是全不講理法。師父師兄們全都坐化,這寺原應自己承襲。就算我奉命離山,遠行在邇,正愁此寺無人照管,你如是有道高僧,請還怕請不到,來得原好。但寺這時終是我的,和我要,也應說明來意,好言相商。怎的我越卑下,他們倒反客為主,連理也不理?」
  越想越沒好氣,正待發作,猛覺前面禪師坐化殿宇沉落的廣院中,似有破空之聲飛墜。接著聽見兩人說話的聲音,梟聲語氣,甚是刺耳,好似以前在哪裡聽過。不禁心中一動,丟下那些和尚飛出,隱身二殿牆角,探頭往外一看。
  只見故殿原址站著兩個異派旁門之士:一個正是五鬼天王尚和陽。另一個中等身材,蠻僧打扮,禿得連眉毛都沒有一根,相貌狠瑣,腰佩法寶囊,背插雙刀和一根幡幢。二人背向自己,正在談話。
  五鬼天王尚和陽道:「昨日在用晶球視影,察看老賊和尚近作何事,明明見他同了幾個孽徒一齊坐化。後來殿中走進一個俗家少年,忽然光華湧起。底下便看不見分曉。我算定老賊師徒已然坐化,想起當年之仇,今日特地約了你來,取他們師徒的遺骨,回山煉寶,兼報前仇。怎麼到了這裏,全不見那座石殿影子,是何緣故?」
  那禿子答道:「這裏並無絲毫遺跡可尋,莫非他師徒在旁的地方坐化了麼?」
  尚和陽道:「適才我們在空中飛落時,看見全廟孤零零只有這一座殿,與晶球所見不類,原也疑心有變。下來一看,那山門情景,與院中這些樹木山石,無一不與昨晚所見相合。只那座殿,卻不知去向。此寺是他多年盤踞之所,從不輕易全數離開。坐化決已無疑,只不知使什法兒,將劫灰藏起。今日好歹也須尋出他的下落才算。」
  當初五鬼天王尚和陽行經山下,劫取陰胎,被禪師趕去,救了垂死的孕婦,打了他一禪杖,幾乎打死。林寒隨去,雖未露面,卻看得明白。知他當時僥倖逃生,仍然記恨前仇,乘著禪師師徒化去,前來報復,不禁怒從心起。
  林寒本要出去會他,繼一想:「後殿那七個和尚,來得甚是奇突。適才過這頭層殿時,好似見老和尚用禪杖在地上略微摸劃了一下,以為事出無心,沒有在意。那五鬼天王乃旁門左道中能手,同來禿子雖未見過,也似不是凡庸。全寺大小也有三層,一二十間殿房,到了他眼裏,卻只看見這一點地方。即使藏法體的故殿,事前有恩師法力封鎖,他看不出,怎連後邊殿房也自隱起?」
  想了想,來人已落下風,恩師必有部署。決討不了便宜,還是暫不出去,看他有何伎倆使出來,再行相機應付,
  說也奇怪,尚和陽和那禿子不住口誦番咒,兩手掐訣,將魔教中極厲害的禁效之法全使出來。院中通沒絲毫動靜,看神情,二人煩惱己極。
  禿子說:「賊和尚師徒遺蛻,許不在此地,埋藏寺外。」
  尚和陽道:「這絕不會,休說晶球視影,看得他明明白白,不會差錯。便是賊和尚,平日以為他煉的是禪門正宗,上乘佛法,把一切釋道各家門戶全不看在眼裏,何等自負。豈有在他去時,做那掩藏畏人之事?我想仍在此間,定是用那粟裏存身的金剛禪法,將軀殼埋葬。
  「他表面上仍作為生滅都在此地,並不畏人尋掘。真個詭詐,可恨已極!今日好歹也要尋出他來,帶回山去,用我本門天魔大法祭煉。叫他在煉多年已成道的元神,仍要永遠受我禁制,萬劫不得超生。我卻添一件縱橫宇宙,無一能敵的至寶。」
  說到這裏,忽聽有人在近側微微一笑。尚和陽疑心是禿子笑聲,禿子力說無有。二人也是異派中的能手,久經大敵,情知有異。雖然有些驚疑,暗中卻行使一種極惡毒的禁法,想使敵人現形受制。
  禿子忽然失驚道:「道兄,我們不是遇見勁敵了吧?我兩人所行之法,有絕大妙用,無上威力。就算賊和尚遺蛻沒有埋藏此地,這些殿宇山牆和院中樹木,如何能禁得住?豈不早成灰燼了麼?」
  一句話把尚和陽提醒,不禁駭然。正要開口,忽聽梵唱之聲起自院中地下。一會工夫,院後和四方八面跟著繼起。頃刻間,全山遠近,到處回應。尚和陽和禿子聽了,兀自覺得心戰神搖,不能自主,身子搖搖欲倒。
  二人知這是西方天龍禪唱,妙用無方。不知機速退,一被困住,不消個把時辰,周身骨軟如棉,如癡如醉,全失知覺。先是不知轉動,任何道力法術,只一使,便都破去。接著心神大亂,勾動本身真火,自化成灰。不由嚇了個魂不附體,同喊一聲:「不好!」連忙破空飛起。
  林寒閃身殿角,本就忿怒欲出。這時方知佛法妙用,好生驚佩,猶未知是新來的老僧助力。一見敵人狼狽欲逃,哪裡容得,大喝一聲,方要飛出攔阻。猛覺身子被人拉住,耳聽有人低語道:「何必如此急急?他逃不走,時限未至,略加警戒,由他去吧。」
  林寒忙回頭一看,四山梵唱聲中,身後空空,並無一人。那麼精純的劍術,卻飛不出去。再一看尚和陽和那禿子,滿身煙光,還沒飛過殿角,便似有人牽引著的收線風箏,飄墜下來。連起幾次,俱是如此。彼此面面相覷,神態惶急,做聲不得。
  隔了俄頃,禿子首先服輸,朝尚和陽一使眼色,面對大殿跪倒,低聲祝告,求饒一命。尚和陽先還負強,後來實在無計可施,耳聽梵唱之聲越密,危機已迫。再不知機,非弄到形神消滅不可,也嚇得跟著跪下,禱告起來。
  剛叩了幾個頭,祝告未終,一片金霞籠罩處,地面頓現出一個大孔。先從地底升出,大如七朵金蓮,上面端坐禪師師徒七人。放出萬道金光,千條霞彩,祥氛瑞靄,花雨繽紛。看似緩緩升起,晃眼工夫,沒入高雲之中,不知去向。
  緊接著,又從地底緩緩升出七個老少僧人,一到地上便望空膜拜。
  等禪師師徒法體升入雲中,為首老僧才用禪杖指著尚和陽和禿子微笑說道:「你二人看見了麼?正邪殊途,便在這裏。此乃幻相,休得當真。趁早回頭,還不快去!」
  說到「去」字,滿院金光霞彩,似電閃金蛇一般亂飛,耀目難睜,四山遠近萬千梵唱,劃然頓息。
  就在這瞬息之間,眼前一花,金霞斂處,依舊白日當空,院宇沉沉,老少僧人全都不見。地面也並無孔穴,只剩尚和陽和禿子二人。知已開恩釋放,慌不迭地站起身來,抱頭鼠竄,各縱遁光,破空飛去。
  林寒見禪師師徒法身出現,亟欲追出頂禮,無奈身子不能飛動。嗣見七個僧人,竟是今日新來的不速之客,定是恩師算到有此一著,特地事前約來相助,接掌此寺的。不由敬心大起,方後悔適才錯看了他們,尚幸沒有侮慢之言出口。算計前院隱去,仍在後殿打坐。
  念頭一動,腳已能移,連忙一斂心神,恭恭敬敬走向後殿一看。果然老和尚等七人端坐在那裏,與先前一樣,好似全未動過。
  林寒急忙跪伏在地,方要請問法號,老和尚微睜二目,含笑道:「你不是我這裏的人,你自有你的去處。今日且容你暫住一宵,明早自去吧。」
  林寒已料定他是前輩高僧,赴約而來,恭恭敬敬跪答道:「弟子愚昧,有許多老前輩都不曾拜見過。昨晚眾師兄坐化,師父只命弟子明日早行,往川邊龍象庵拜見芬陀大師,也沒說起老僧師今日駕到。初會時不知究竟,諸多失于敬禮,望乞老前輩開恩鑒諒。並懇賜示法號,日後回山拜謁,也好稱謂。」
  老和尚笑道:「我無名無姓,有什法號?我的來歷,你見了芬陀道友,自然明白。適才那兩人,你想必急於知道他們的來歷。一個是尚和陽,你原認得。那禿子是天山博克大坡羊角嶺的四惡之一,姓許名陶,各異派中都稱他為禿神君,精通邪法,心辣手狠。尚和陽因記你師父當年之仇,法力又敵不過,蓄志已非一日。昨晚在他同道毒龍尊者那裏,談起前仇,偶用晶球視影,恰看出你師父行將坐化。
  「你師父神機內瑩,慧珠朗照,已有覺察,立使佛法,放出三寶神光,將全殿籠罩。這廝底下雖看不真切,已然略窺虛實。你師父知我必來送,特意等我事完趕來,身雖滅度,真神尚未飛升。佛法無邊,豈是二三妖邪所能侵犯?如非這廝命不該絕,許陶將來別有一番因果,又都見機乞命的話,那西方天龍禪唱,再過巳時不停止,這兩個妖孽便沒命了。
  「你師父法身,安藏正殿,凡體不能入內。我師徒一到,便來這裏打坐,仍以真神前往相會送別,以踐宿約,人並未離開此地。因尚、許二妖人俱是邪道中的能手,你本帶髮學道,平素和這廝未有嫌怨。你日後要在雪山隱居,以俟仙緣。這些妖人,常時來往其間,此仇一結,豈不平添許多仇敵魔障?何況早有安排,用你不著,無須多此一舉。所以將你阻住,不令出去。
  「今晚子時,有人來送還一樣東西,于你大有用處。來人如知你師父滅度,必佔據此物不還。彼時我師徒已在夜課之際,這是大金剛禪課,不是尋常。他聞得梵唱之聲,恐佛光傷了他,必不敢冒昧進來。你到了亥正,即去山門外相候,且將面目掩住,如見有一道青光自東南飛來,立即上前攔住,只說一句:『你事已辦完,借我師父的東西,快些還來。』他當你奉著師命索討,當時必不疑心別的,定然交還給你。
  「你接過手來,即速回到殿裏。切忌回頭看他,神態越自然越好,以免他見你不是佛門裝束,因疑生悔。他知你師父道力高深,你雖非佛門弟子,也必有瓜葛,奉命守候。東西已落人手,他縱生悔心,沒有啟舋之由,也說不上不算來了。等天色微明,急速起身去吧。」
  林寒敬謹受教,見老和尚又閉目入定,不敢再瀆,叩謝起身,回轉自己禪房,打坐養靜。到了戌初,先將隨身應帶的法寶衣物,一切準備停當。左右無事,恐怕來的時間萬一早晚相左,天交亥初,便去山門外相候。
  那晚正值山中雲起,星月無光,山原林木盡被雲遮,四外黑沉沉的,雖煉就一雙慧眼,也不能穿透雲霧。這時大殿中梵唱之聲已起,迎著浪浪天風,獨立蒼茫,禪唱琅琅,間雜一兩下疏鍾清磬,入耳清越,益發顯得空闊幽靜。
  想起自己從小在此帶髮修行,蒙恩師教養深恩,好容易學會許多道法,只可惜本身不是佛門中人,未傳得上乘真諦。原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念切虔誠,勵志苦修,不患不得恩師垂憐,祝髮受戒,側身禪門,同參正果。誰知福薄緣鏗,恩師和諸同門遽然道成飛升,只撇下自己一個。今天所來前輩高僧,未說出法號,看神氣必受師門之托,來接此寺。
  自己回山不久,沒聽恩師提過那還珠之人,也不知是何來歷。以前在外行道濟世,仗著道術飛劍法寶俱是仙傳,從沒閃失過一次。聽那前輩高僧囑咐謹慎行事語意,好似並不尋常,來時倒要看他一看。
  林寒一面傷感,一面尋思。時光易過,不覺已是亥子之交。忽聽一陣極尖銳的嘯聲,甚是悠長,遠遠隨風送到。心中一驚,立時收起思潮,振作精神,靜心等候。因為先前胡思亂想,聞聲倉猝,竟忘了行法掩飾面目。
  嘯聲方才入耳,便見東南方天空中,有一道時青時紅的火光,似火箭一般朝山門前射來。晃眼工夫,便自飛臨切近。只見白忽忽一幢似人非人的影子,面上一團銀光籠罩,周身火光圍繞。
  林寒運用慧目,定睛細看,竟未看出那東西的真實面目。忙照老和尚的吩咐,一縱遁光,迎頭攔住,大喝道:「快還我師父的東西來!」
第一二二回
照影視晶盤 灩灩神光散花雨
先聲驚鬼物 琅琅梵唱徹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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