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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幾處早鶯爭暖樹
  左非右調出飛雲梭的一剎,原是想利用梭艙的力量保護二人,以免受到黑煙侵襲。不料眼前光影一變,他和法蒂瑪已坐在一個玻璃罩中,四下裡雲霧環圍,而在雲霓中,竟有四張美媸老少各不相同的臉孔,正對他們指指點點的。
  一人說:「就是妳心急,她咒語還沒唸完,這下空虛四兄弟又來不成了。」
  另一人說:「能怪我嗎?誰叫我們沒經驗。這咒語也太長了,等她唸完,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難以回生了。」
  一位老婦說:「有什麼好爭的,師父把我們禁閉在此,就是要我們將功贖罪。如果接引不到同門諸人,我們恐怕要與仙緣永隔了。」
  一位中年婦人摸摸飛雲梭,說:「好了!好了!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
  一人說:「怎麼來了個臭男人?」
  白髮老嫗瞑目沉思了一會,張眼說:「正是這段公案,那時若夢若幻剛剛入門。我們且先回宮,再告訴你們詳情吧!」
  左非右自忖此時神智清明,只是乍見此情此景,一時間分不出真幻,便在一旁潛心觀察。聽老婦說完,心裡忽有所思,好像在非常遙遠的某一個他方,曾經發生了一些事,自己正是當事人之一。只是回憶彷彿遙遠的夢境,又如圈圈漣漪,開始時起伏分明,等盪到遠處,卻只剩下微微的動靜了。
  再一恍惚,眼前景象又一變,是一個高穹明敞的石洞。自己與法蒂瑪二人,竟然一身唐裝,雙雙躺在一個巨大的石床上。
  左非右環視周遭,洞內乳幄蓮柱、瓊葩雲葉,繽紛上下,閃耀著晶瑩的流光。地面相當平坦,擺設著一些石琢的几案椅凳,莫不形式奇古,精緻絕倫。
  洞中光線柔和,卻不見光源所在,最奇的是,此洞似明實隱,四處未見門戶,一應什物分界處都沒有縫隙,宛若一體渾成。
  法蒂瑪也清醒過來了,她坐起一看,大感驚異,尤其對自己身上的服飾,又是新奇又是滿意。再一看左非右翩翩公子的神采,卻又忍俊不住,問道:「左哥,我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這裡又是哪裡?」
  左非右不著邊際地說:「我也不知道,剛才四周都是雲霧,裡頭有四位女士。」
  法蒂瑪放心了:「哦,那我們一定是在大週天裡了。」
  左非右眼睛一亮:「大週天?」
  「是的,一定是若夢仙子接我們來的。」
  「妳是說,妳把唯一的機會用掉了?」
  「能不用嗎?我不願落到師祖手裡。」
  「那以後怎麼辦?」
  「沒有今天還有以後嗎?別瞎擔心了。」
  「難道這就是大週天?和虛擬實境很像嘛!」
  「人生不都是幻境嗎?這裡那裡,又有多少分別?」
  「當然有分別,至少,妳師祖就不在這裡。」
  「只怕未必!」話聲一落,剛才那團黑影又出現了。
  法蒂瑪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唸道:「若夢若幻似愛似恨…」
  眼前又是一變,四位仙女同時現身,法蒂瑪仔細一看,正是石頭裡那四位仙子。似愛一邊責怪似恨,一邊對二人說:「別怕!別怕!那是似恨給你們的下馬威。雖然一切都是幻景,但愛總是勝於恨的。」
  似恨說:「未必,愛總是讓人淪落,只有恨能引發鬥志。」
  法蒂瑪興高采烈站起來,迎向四位仙女,準備逐一來個擁吻。四人卻嚇得各向後退了一步,似愛說:「別急!別急!妳要做什麼?」
  法蒂瑪突然想到,這些仙子的風俗習慣未必和巴西人相同,她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們的風俗,擁吻代表親近感激。」
  似愛總算懂了,說:「我看就免了吧!也難怪,你們轉世多生,前因已昧,老身先提醒你們一些因果,你們再細細思索。
  「我等皆為道家子弟,隸屬闡教,師事大別山冰晶道長。因師尊仙去時,我等三尸元神尚存,師尊特設此大週天,供我等閉關修煉。師尊曾追隨楚霸王伐秦,兵敗後於西漢高祖一一年(西元前一九六年)上山求道,因乖戾之氣難泯,累經兵解,遊走於佛道兩家之中,難以取捨。及至北宋哲宗元祐五年(西元一○九○年),始悟大道。」
  法蒂瑪插口問:「請恕我對中國文化所知有限,什麼道家闡教的,不甚瞭解。」
  似愛點點頭說:「師妹曾結魔孽,故有他鄉之緣,等妳聽多了,自能理解。
  「道家本源於黃老,老子《道德經》有言:『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但最初揭櫫神人性質者,則為莊子。〈逍遙遊〉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又在〈齊物論〉中說:『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
  「基於中國地緣條件,北方環境艱苦,人多驍勇。是以自三皇五帝以降,南人備受兵燹,失望於朝政,轉而傾向虛無的玄思。老、莊都是楚人,開楚文化之先,避世隱遯,追求人生真諦之瞭解、形體認知之超越。
  「比如〈楚辭.遠遊〉上所言:『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氣入而麤穢除……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玉色頩以脕顏兮,精醇粹而始壯。』完全是精神上的感受。
  「楚人對仙人之遐思,已臻浪漫情懷,齊魯方士更將之發揚光大。為了迎合人性好逸惡勞的惰性,又能配合戰國諸王侯驕奢淫佚的需求,便有了長生不老、吃藥煉丹等速成妙法,進而大行其道。
  「其後又經燕、齊、秦諸王的尊崇,蔚然成風。及至後漢時期,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有一道士于吉號稱得神書《太平經》,以妖言行天下。及至黃巾之亂起,張角號太平道,張脩號五斗米道,又有張魯行天師道。三張雖皆兵敗,但『張天師』之名在民間已廣為流傳。後人借助民氣,擬創道教,並為道教立傳,以張魯的祖父張道陵為第一代天師者,實際上是穿鑿附會……」
  若夢插口說:「大姐妳少賣弄了,這裡又沒有聽眾,妳不嫌大才小用嗎?」
  似愛說:「不這樣,我怎麼喚醒他們的靈智?」
  若幻說:「這個簡單,放一段過去的故事不就得了?」
  似愛說:「幾百年的事,該從哪一段放起?」
  似恨說:「妳們真是白白修煉了千年!」
  似愛說:「那妳來主持吧!」
  似恨說:「依我?把他們丟到黑房去,想不通不許出來!」
  若幻說:「我有法子了,只要把他們今生所得的果,和以往所造的因對照一下,不就清清楚楚了嗎?」
  眾人無不拊掌稱善,當下似愛說:「這麼說吧!我輩同門原有十六位,師尊臨仙時,山前有一參天老松,搖搖欲墮。有幾位同門不顧一切,飛身往救,不幸隨之墜落凡塵。只有我等八人未離師尊之側。
  「師尊見狀歎道:「『定數難移!彼等心中尚有老松,定性不足,有因緣待償也。爾等雖無動於衷,三尸仍在。為師今留一大週天,供爾等靜修,待十六個甲子後,彼等功業將成,爾等當伺機接引,則昊都有望矣。』
  「當時雪素師叔也說:『我將另設一小週天,供有緣者靜沐。至時將有四人先登,其中有一同門,汝等切記,不可誤了接引之重責大任!』
  「日前小週天已現,只不知是哪位同門……」
  左非右說:「是小弟我。」
  若幻高興地說:「那裡是什麼境界?雪素師叔飛昇之日,我曾在一側恭送,很想知道小週天的境界,師叔卻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左非右說:「我不知是冷是暖。」
  若幻說:「那就是冷暖自知了。」
  似恨說:「他分明說不知道!」
  若夢說:「妳不懂,那才是真知。」
  似愛面色一沉,告誡二人道:「別拌嘴了,以往我們人少,加上三尸未去,閑話聊天,是人情之常。看看他們應劫之人神光湛湛,三尸已除。妳們不要以為天仙虛位以待,只怕到頭來還真只修到個虛位呢!」
  二人聞言,面色一凜,垂手站立一旁,不再贅言。
  似愛又說:「我道修行與其他道門有別,我等不修內丹,唯以『敬思、服氣、導引』為課業。敬思以追尋智慧為最高法門,以正制邪,引神歸竅,去除上尸;服氣以化盡八骸為要點,以氣代糧,安定中尸;導引則是融入宇宙之真實,以精為意。
  「此大週天係一能量介面,取『大』而無外、『週』及宇內、『天』上無限之意。既為介面,即非實境,我等之成敗,盡在一念之間。成者上登紫府,敗則重墮人間,真個危機重重,不得不謹言慎行。」說罷,她又看了若夢一眼。
  左非右用指語呼喚杏娃,才知雙方已經失去聯絡了。
  法蒂瑪說:「請問仙姑,我又是何人?」
  似愛說:「問得好,妳先看一段故事吧!要知道,人只能記住一些概念。為了要讓你們看得真切,我特別把概念幻化為形象,大家千萬不要把幻象當真了。」
  似愛說完,往前一指,前方立時出現一座金碧輝煌、重臺傑閣的宮殿,殿前廣場上,有道、俗兩派共十來個人,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右邊一個道裝老者,以手指揮著一道紅光,正與兩個俗家壯漢鬥法。其中一位青衣漢子放出一個青玉印璽,一個黃衣人則張口吐出一粒金珠。
  紅光似膠非膠,濃稠異常,將青玉與金珠裹在其中,有如一個高懸的走馬燈。紅光之內,青、金兩道光芒生氣勃勃,龍騰虎躍,不住地上下飛馳疾奔。老者鬚髮皆赤,手忙腳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那不是我爹爹嗎?」法蒂瑪大叫。
  「沒錯,這正是五百年前,青華山徒眾大舉入侵火靈宮之役。」
  大殿正中坐著一位瓔珞寶飾,雍容華貴的盛裝婦人。徒眾則垂手侍立在婦人身後,偶而相互交頭接耳,卻個個面無表情。
  「那就是火靈聖母呀!為什麼眼看兩個人打爹爹,卻不上前幫忙呢?」法蒂瑪急得不住拉扯左非右的袖子。
  那老道在兩個對手聯合攻擊下,已經左支右絀。不一時,青光金光勢力大增,紅光似乎再難招架。老者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只見他神色緊張,一手按著身旁的皮囊,伺機欲動。
  「快呀!陳天華!快去幫爹爹呀!」法蒂瑪急得跳腳,對著那位青年大喊,一邊又拉著左非右說:「哥哥!你快去呀,快幫我爹爹打那些壞人!」
  哥哥無動於衷,說:「我怎麼幫忙?我什麼本事都沒有!」
  法蒂瑪忙回身央求若夢道:「好仙子,我錯了,請妳救救我爹爹!」
  「沒有用的,這些都過去了,我只是從檔案中調出來給妳看看而已。」
  「好仙子,妳一定能救我爹爹的,求求妳!」
  這時場上情況大變,紅光已被青光撐開,金珠暴漲,看看就要向老者打下。老者急怒攻心,大叫:「火靈賊婆子,妳好狠心!居然一點情誼都不顧!」
  座中婦人面無表情地說:「我把《烈火經》交給你保管,你卻私下勾結外賊!今天青華三怪登門點名,要報你淫人妻女之仇,這與我何干?」
  那兩個俗裝打扮的男子面露殺氣,一人罵道:「這種人渣,跟他講什麼道理!」說罷,右手奮力向前一指,那道金光立即翻轉而下。老者早有準備,分出一道紅光擋住。他似知今日難以倖免,把紅色道衣一扯,擲向空中,立即化做一朵巨碩紅雲,倏然漫天上捲,直向金珠圍去。
  老者背後的青年早已迫不急待,這時乘隙揚手,一道火箭向一位俗裝男子飛去。不料那道紅雲宛如烈油,遇火轟然作響,霎時爆發,殿前立刻火海一片。場中頓時騷然大亂,火焰處處,金蛇串繞,眾人走避不及,一個個頓時被燒得狼狽不堪。老者猝不及防,早已為火舌所噬,掙扎中倒地不起。
  法蒂瑪驚呼一聲:「爹爹!」已自不及,她縱身撲上前去,不料前面卻空無一物,她這才憬悟,眼下所見確實只是幻象。
  這時幻象中火已熄滅,有人大呼:「是誰?誰在暗中下此毒手?」
  又一人大喊:「陳天華!你為什麼如此狠毒?」
  陳天華早被大火嚇呆了,喃喃自語道:「奇怪!怎麼會這樣?」
  火靈聖母身邊的幾位道者,正要過來查明真相,而俗家那方,大夥立刻一擁而上。彼此二話不說,紛紛放出法寶,捉對廝殺起來。一時又是滿天寶光炫目,四下殺氣騰騰。
  若幻說:「劉姑娘!殺害令尊的兇手在此,妳要不要報仇?」
  法蒂瑪一直搖著頭,她想保持頭腦清楚,究竟這是真事還是幻夢?當然是幻夢!可是那種錐心瀝血的感受,卻又是活生生的真實。
  漸漸地,可能來自久遠的記憶,也可能是情節的暗示,法蒂瑪回到了過去。她那時貴為火靈宮的御火監,她的父親劉鐵柱是火靈宮的判官。陳天華是父親的衛士,對他忠心不二,一直與自己暗通款曲,只是父親鑒於門戶不當,堅決反對兩人來往。
  這天,父親到宮中赴會,最後卻傳來被陳天華放火燒死的惡耗。她雖然萬般不捨,但眾目昭昭,她不得不主持公義,將陳天華處了極刑。
  當前所見,正是以往所不知道的實情,除了她不在現場之外,其他無一不真。連父親的穿著,也正是最後見到的裝扮。
  似愛說:「姑娘,妳現在應該知道了,世事不是或黑或白那樣簡單!」
  法蒂瑪說:「這明明是幻境,連我的記憶也不很確切。」
  似愛說:「妳錯了,這不是幻境,事後再回想,或許妳會認為是夢境,可是人生的遭遇,在妳醒過來以前,有什麼不是夢幻呢?再說,妳今生的遭遇,又何嘗不是這些事件因果相循呢?人間是是非非,盡皆如此!」
  法蒂瑪一想,的確!今生的遭遇又何嘗不是幻境?人生的一切,都源於慾望的滿足。每當一己之慾滿足時,就難免損及他人,恩怨是非相續而生,因果報應相循而至。如果還沒有看透,繼續輪迴下去,真不知伊於胡底?
  一切不過一念,想到這裡,法蒂瑪突然腦中澄然,一片清明。再看眼前,竟是那麼熟悉,往事歷歷,只在覺與不覺而已。
  原來萬物之生,肇機於緣,緣之深者,其中心必固。隨著時日消長,生命由淺入深,物種也隨之進化,由畜生以迄於人。法蒂瑪一靈不昧,心中湛然,迄今歷劫多生,其間魔侵災困,危難重重,所幸終能化險為夷。
  她禁不住珠淚漣漣:「諸位仙姑,大夢迄今方為覺,我知道了。」

  在另一邊,左非右看到的又是一段不同的往事,他已經歷了小週天的境界,照說是前緣已了,三尸盡除。可是他與法蒂瑪間還有一段因果,人間百態,都不出能量的變化與功率的作用。能量不滅,因果只是過程的先後而已。
  那是唐朝時,他與錢昆是冰晶道長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只因喜好小動物,養了一隻小白兔。道長累次訓誡,左非右一直陽奉陰違。道長見夙緣難解,只好任他去了。
  道長師事含光老祖,有位師妹雪素,仙子人極孤傲,成道後自號素仙子。雪素原有潔癖,拜師之前,含光老祖罰她在一個蛇蟲出沒、污穢齷齪的山洞裡修煉。她苦熬了一個甲子,終於悟透淨穢本為一體,始得入門修道。
  及後冰晶道長繼承衣缽,素仙子襄佐道長,她見左非右癖好不改,便施法將白兔放了。孰料左非右由痴轉迷,竟然私出山門四處尋找。道長一怒,將之逐出門牆。自後,左非右流落人間,仍苦苦找尋那隻兔子,至死不悟。
  含光老祖隸屬闡教,其實這闡教之名是後人附會,以分別邪門外道之截教。闡者「闡釋」之意,是以追求真理、闡釋人事為職志的修行者。截教則攀附在道教名下,投機取巧,以截取私利為目的。
  所謂的「修道」,是力求聚集思想,物我兩忘,令精神成為一股力量。在肉體化去之後,精神仍能凝聚,並附體續修。今人篤信科學,但科學只著重物質現象,與精神格格不入。如用科學觀念來看精神現象,可以將電子視為物質,而能量、電場則是精神;原子、分子是物質,力及作用則是精神;人體若為物質,人的思想行為則是精神。
  在物理上,科學家一致認定能量不滅,那就是承認精神不滅。事實上,人的精神是不會消滅的,前人的思想形成了「我」,當「我」接受了該思想,就成為我的一部分。前人的愛恨情仇,也都成為我的因果機緣。問題是人太執著於「我」了,只把我視作一個「獨立」的個體,真相便被泯滅了。
  「我」必然來自對環境的認知,而環境是前人的遺產。環境隨著時空不斷的變化,自我的因果關係也越來越複雜。在交錯的因果中,凡是能專注的、強烈的,往往支配了個人的心性行為。只是個人記憶有限,無法知道全部的因果細節,就像人生活在「現在」,沒有必要把過去的一切死抱著不放一樣。
  人生最大的錯覺,就是認定時間有始終,事物有截然的分野。比如說,「先有蛋還是先有雞」就是標準的以時間先後來分判事物的問題。其實「始終」及「分野」只是人對某一事件、為了便於理解,不得不假定的一些狀況而已。
  蛋與雞有什麼分別呢?從哪裡到哪裡算是雞,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算做蛋?時間固無始終,空間也無分野,宇宙是一。修道的目的,便是要參透這些認知障礙。等參透了,萬事萬物自然而然回到「一」之本體,便是修煉完工。
  左非右積了很多因果,這白兔始終是他心中最大的死結。而那隻白兔,拜仙山之賜,也累積了一些因果,居然能一靈不昧,依附截教修習。三生之後,素仙子見白兔竟已修入人道,大為感動。
  此時,左非右也前因不昧,努力進修。素仙子查知,特稟告道長,許其歸山。左非右亦發下大願,一定要襄助白兔成道,並將之引進門中。
  白兔成人後,因在截教下結孽過多,必須兵解轉世。終於在五百年前,又落入前述那段火靈宮恩怨中。由於左非右與錢昆等弟子圖救老松,再次墮落凡塵,而冰晶道長及素仙子相繼仙去,以致無力化解。直到今生,左非右累經十載醫床之厄,才算化解了「寵物忘道」的前愆,被逍遙子引回道門,始有今天。
  然而,他還有段孽緣未解,那就是白兔修成的法蒂瑪。左非右雖然因果已泯,而在這一剎,卻仍有這最後一道難關。他發現光線突然變暗,四下一片黲黮。隱約中彷彿有些游移不定的怪異影像,一個怪誕的聲音在耳旁嗡嗡作響,那節奏就像人的脈膊跳動,撲通撲通地,與人的心跳相符。
  繼而光線略明,眼睛漸可辨物,原來就是剛才那石洞中的景象。
  一道濃濃的黑影陡然出現,法蒂瑪嚇得魂不附體,一頭栽進左非右懷裡。左非右對她情誼猶深,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不要怕,這些都是夢境!」
  「我怕!我不要做夢了!」
  由於兩個人離得很近,呼吸相聞,肌膚廝磨,左非右全身暖烘烘地升起了一股陽和之氣。那股熱氣突然竄動起來,精氣相交,陰陽互搏,宛如天龍鬧海、春冰虎尾。他感到有千百萬億隻小蟲,在體內不停地蠕動。
  蠕動尚且不說,又帶著振顫,好像在裡面無限地膨脹,直撐得全身肌膚痠癢痙麻,他用力把身體往法蒂瑪身上磨磳個不停。更可怕的是,耳邊響起她嬌喘連連,掙扎哼唧之聲,似乎正在極度的痛苦中,等待他去解脫。而那勻潤的身體更像一條溫軟嫩滑的泥鰍,把他纏得緊緊地,不斷又擠又壓,讓他方寸大亂。
  幸而左非右在研習占卜的過程中,早養成了一種習慣。他一如往昔,把自己的神思遁出身體之外,也就是完全不受肉體干擾之處。身體的需求越是強烈,他越是努力細究,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體內還有這種力量,自己卻從來都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自從拜逍遙子為師後,他已無視這具廬舍的存在,長久以來都能忽略這種需求。現在是先有了方才海灘上的體驗,多多少少有點心理上的眷戀,所以來勢猛烈,血脈的跳動幾乎要把肢體分解開來!尤其是一些敏感地帶,正值脹麻難堪之際,一碰到溫柔的壓力,痛苦立時解除,渾身無比舒暢。然而,大量的血液馬上又猛烈地衝鋒陷陣,又一波更深的苦痛襲來,必須更大的壓力才能化解!
  再下去呢?這一波一波的衝擊又是為了什麼?左非右明顯地感覺到由關元穴起,一股濁流向下沉積,直到曲骨穴,再繞到會陰穴,形成一團莫可匹敵的力量,自己幾乎完全失控,好像有一頭怪獸,正準備肆虐逞威!
  可以嗎?自己能放棄主導權嗎?可是,換個角度來看,為什麼一定要主導呢?為什麼不順從身體的需求,任它自己作主呢?
  問題不在於自己要不要主導,而是能不能主導!如果不能,就是身體控制了自己,不必再討論誰主導了!如果自己真是自己的主宰,總要能夠證明一次,證明身體不過是服侍自己的奴僕。其實,誰是主宰,誰是奴僕,又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知己知彼之明,到底誰是誰?
  左非右還在思考,眼前突然一亮,原來二人竟然飄浮在虛空中。法蒂瑪羅衫半解,媚眼虛闔,一副饑渴難耐的神情,正在自己懷中不斷地扭動。左非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下滑,他被迫拽向那優美的曲線,卻被一件衣衫阻擋在前!他粗暴地伸出手去。
  那是誰的手?
  這一剎,他的心已經跳到口中,一股按捺不住的力量,由曲骨及會陰穴那一團猛地爆炸,瞬間劫灰遍野!由於左非右任督二脈相通,那股氣流自然而然循著長強、腰俞、陽關、命門、懸樞不斷向上,過中樞,直到手足三陽經和督脈的會穴百會!
  這股氣就是真氣,修道人全靠這種真氣的鍛鍊,才能常保清醒。而此時山洪爆發,天地變色,百會神思恍惚,左非右頓時一驚!
  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眼睛、手和身體都不受控制了?
  左非右勉強定下心來分析,那吸引他的,是女性胸部漸漸隆起的部位,在光線投影的邊緣,有一條極為平滑的曲線。因為平滑容易辨識,心理負擔較輕,眼光就愉悅地一直跟下去。對了!人怕遇到困難,就線條來說,轉折需要加強辨識,相當於困難障礙。但若線條太過平順,就會流於呆板單調,心裡反而會感到厭煩。
  圓弧是理想的線條,既平滑又有變化,繼續變下去,弧度越來越小,讓人精神越來越集中,期望的情緒也逐步升高。他當然知道,就算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喜出現了,圓弧的盡頭並不是追尋的終極,反而是另一個探索的源頭!
  顯然這種追尋不是出於自己的意念,那麼是誰的呢?除非是身體另有目標!沒錯,人有心有身,心身何嘗不是陰陽兩極呢?當陰陽和合時,身心為一,是為太極,人之自我不生,無念亦無我。一旦陰陽分離,便有了分辨,陰求陽,陽逐陰,永無已時。
  什麼事不是如此呢?就在前些時,左非右已瞭解到一件事,乾坤萬物萬象,無非陰陽分合變化。他知道眼睛看得到的,不過是兩種明暗的對比。所謂的形狀、色彩,都不過是對比下得到的一種感受。人就是憑藉著這些變異不休的對比感受,在經驗中體認到該如何爭取最大的利益。
  當然,身體的極度痛苦需要解脫,而在兩具肉體的溫度、軔度、動態、形態等,無一不恰到好處的情況下,還有什麼更理想的解脫方式?
  問題在解脫什麼?亢奮?還是形成亢奮的真正原因?
  人是不完整的,生理上、生活上、生命上都需要欠缺的另外一半補充,在心理上、心態上、心性上也期待一種相對的變化。正因為人的不完整,進化才能不斷向前推進,家庭社會隨之展開,傳種接代,成為理所當然的大道理。
  但是,人有了靈智,那是一種層次遠高於肉體的系統。人可以使自己完整,人所欠缺的一半,其實都在自己身心中。只是人性貪逸惡勞,隨波逐流的匯為江河,聚成海洋。然而,總有一部分能蒸發成水蒸汽,上升成雲,逸出地球,遠奔遙空。
  自太古迄今,可知有多少動力高的分子,加速脫離了地球,回歸宇宙本體,成為浩瀚太空的一分子?
  人在不能自我控制時,就是身體的奴隸,只能聽從肉體需求的指揮。如能自我控制,就會有所認識,僅把身體當作廬舍。當人有了自己的廬舍,又可以自我控制時,就是真正的大自在,就可以為所欲為。
  當下,左非右懸崖勒馬,立刻收心止念,盤膝危坐,對法蒂瑪說:「法蒂瑪!妳我早已精氣神合一了,這些都是幻境!千萬要控制自己!」
  法蒂瑪哪裡忍得住,她雖然沒有雲雨的經驗,多年來面對凡夫俗子,哪次為人排難解紛時,不涉及這些情節?再加上她的文化傳統、生活環境本來就不禁男女情欲,沒有自制的壓力。更讓她無法抗拒的,是她與左非右千載以來的情根。自從身為異物,就已經情有所感,歷劫十餘世,各種因果積累,盤結錯雜,氣機更為強烈。再加上今生的遭遇,一顆芳心早已牢牢繫住,就算沒有這些遭遇,情愫遲早也會爆發。此刻不僅聽不進左非右的忠告,反而變本加厲,糾纏不休:「我不管什麼幻不幻的,我要的是你!」
  「不可以這樣!讓幾位仙子見了,成什麼體統?」
  法蒂瑪情思已亂,一聽他提仙子,就想起若夢那標緻的面龐,馬上妒火高升:「哼!我知道,你喜歡若夢!你想和她好!」
  「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左哥!你好狠心!」法蒂瑪見他道貌岸然,心裡一陣擰絞,不禁痛哭失聲。
  左非右一心不亂,繼續將思緒跳出百會之上,觀察法蒂瑪的表情動作。
  對了,哭會發聲,發聲能為哭泣者提供一種發洩的管道。哭聲發自喉嚨,哭時整個頭殼都會震動,縱然有極大的痛苦,在哭泣中都能讓心理轉移。左非右又悟到一點,原來悲哀痛苦皆源自於心,心有所思才有所感。如果改變思緒,感覺也就迥不相同,所以哭聲、呻吟聲都是極其奧妙的自療藥方!
  為什麼要流淚呢?眼睛需要洗滌,那麼流淚也不是壞事呀!至於笑呢?那不是自動呼吸的方法嗎?興奮狀態下極耗氧氣,氣不足了,倒吸一口,就變成哈哈了!原來笑容只是一種驚訝、興奮,混雜了鬆弛、滿意的綜合表現。
  笑容又有卸除對方警戒心的妙用,原來動物感官早已熟知動態的利害關係。對手動作的方向朝己,多半具有威脅性,反之,動作方向離己,則表示退讓。笑容會使臉部肌肉向後拉,人希望平和相處,而最理想的表情,就是退讓式的笑容。
  那什麼又是痛苦呢?一種刺激,超過了身體能忍受的限度,人便用肢體及面容的扭動,以轉移心理的感受。癢呢?是一種不連續的感覺,令人無法忽略。在癢得難堪時,人便用力施壓,以痛感取代癢感,成為所謂的「痛快」!
  左非右逐一思索,這才發現舉凡人的表情、行為,竟無一不是自療之方!妙呀!人的本體一切皆自具足,哪裡還需要外求?
  左非右遁入了天人玄境,卻苦了一旁的法蒂瑪,她使盡渾身解數,嬌哼妖啼,所換來的竟是一尊微笑不語的泥巴像!
  「好個左非右!我們兄弟拜服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由天際傳來。哪有什麼法蒂瑪?眼前雲消霧散,天地一片空明。
  「請問仙長何人?」左非右四顧無人,只好問虛空。
  「我們是欲界六魔,主視覺的相魔;主聽覺的感魔;主嗅覺的香魔;主味覺的食魔;主觸覺的體魔和主意念的欲魔。你看不見我們,我們就在你身體裡面。奇怪!你一點道法都沒有,憑什麼把我們阻擋在『百會』之外呢?」
  左非右大惑不解,說:「連你們是誰我都不知道,又怎麼阻擋你們?」
  「剛才你所經歷的,便是我們兄弟的傑作,連大羅金仙都受不住我們聯手進攻,想不到你卻不為所動。」
  「嗄!那些幻境是你們發動的?我正想請教呢!為什麼你們在我的身體裡面,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問得好!你以為你的身體屬於你嗎?」
  「是呀,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身體完全不聽我指揮!」
  「身體的作用是要維持生命的延續,我們六魔便是利用各種誘惑來控制感官。不過人在肉體之外還有神魂,神濁留在人間,神清則回歸天界。」
  「對了,記得師父說過,精氣神是人之三寶。你們六魔是精與氣聚合的?」
  「不完全對,我們六魔是精,屬物質界,負責生命生存以及傳種接代。氣屬靈界,就是剛才與你會面的四姐妹,她們專門負責人類生活生趣的一應細節。神屬於天界,已經到了另一個層次,人要把精氣化虛為神,這就是修煉。」
  「那麼人的身體是如何運行的呢?」左非右又問。
  「你還沒有參透,哪有什麼身體?只是一些機能結構罷了。哈哈!你還是中了我相魔的詭計了!」
  「沒有身體?那這是什麼?」左非右摸摸自己的手腳,又糊塗起來了。
  「嘿嘿!這是我,體魔!」
  「那什麼是氣呢?」
  「在醫理上,氣是聯結奇經八脈、五臟六腑、毛骨皮肉等機構的象徵。如果不看外表,這些機構就等於一種人類代代遞嬗、臨時性的繩索而已。姑且說就是我們欲界諸魔的本體吧!我們的責任是讓人體永續生存,說穿了就是要嚴密控制。
  「當然人的生存不是這麼簡單,一天一天的生活著,我們的工作就算做得再好,時間久了,人也會發現一些破綻,其他的就要看靈界兄弟姐妹們的功力了。所以在身體中,機構與機構之間的平衡是一種氣,而在生活中,一時與一時之間的關係也是氣。」
  「我懂了,在醫理上,五臟開竅於五官,所以魔即是體,可是第六魔呢?」
  「第六魔欲魔是綜合產生的,意念不存在於任何機構中,係因經驗而生,對經驗的依戀就是欲。你的經驗極為豐富,只是你從來不去想它,日子一久就淡忘了,欲魔的功力無從發揮,所以不受我們的侵擾。」
  「那豈不是人生經驗越豐富,受制於你們的機會就越大?」
  「對某些人是如此,可是稍有靈性的人,日久生厭,反而更容易解脫。」
  「這樣說來,人生只是魔與靈兩種力量消長的歷程。魔是以痛苦驅策,以快樂相誘;靈則是藉著煩惱,不斷產生希望。人迷惑在其中,因為追求快樂,充滿希望,便逃避痛苦、遠離煩惱。當人經歷久了,感覺麻木了,生機漸漸斲喪了,老死相繼而至。換句話說,只要人對生存的憧憬不去,這種生生死死的過程就不會中止!是不是這樣呢?如果是,未免太殘忍了吧?」
  「好一個左非右!你們六個還不退下!」一聲霹靂,從遙空星飛電急傳過來,話聲甫歇,天空立時一片純白。在白色中透出一個莊嚴的人影。白色漸漸變深,帶著一點乳黃,黃又變橙,橙變為紅、紫、靛、藍、綠……
  在絢麗多彩、忽深忽淺的變幻中,那個人影有如一座浮雕,幻化成晶瑩澄麗、明滅游移的琉璃寶像。
  「別管我是誰,在天界我們仙神靈魔一體,毫無分別。只因人喜分你我,我們不得不分化諸相,只是為了溝通方便而已。」
  左非右正被這麼多撲朔迷離的變化弄得頭昏腦脹,這一剎突然福至心靈,翻然醒悟,忍不住大叫起來:「我懂了!原來你們都是『我』的本相!」
  話才說完,瞬間天門大開,一陣陣強烈的千色寶光,如輪轉,似飆飛,普照宇內。遙空中管樂齊鳴,雷音相襯,聲威沸天震地。
  「正是!真不枉千年修為!」

  似愛連連點頭,說:「師弟!恭喜你了,難怪師叔一再推崇你。你戰敗慾界六魔,那才是真功夫!我等枉在大週天裡苦修千年,老實說,方才那六魔齊攻的險象,我還不知自己能不能全身而返呢!」
  左非右大吃一驚:「妳們都看到了?」
  若幻伸伸舌頭說:「師兄!能不能告訴我一點法門?這大週天六魔慾陣凶險無比!我只是在一旁觀戰,都幾乎把持不住!」
  法蒂瑪也說:「你真以為那是我嗎?」
  左非右說:「當然。」
  法蒂瑪嗔道:「難道你就這樣無情無義?」
  左非右說:「這要看妳對情義的定義了,若非我能把持,千年以來我的慾念化做萬千,到處留情,妳又在哪裡?」
  法蒂瑪笑著說:「要是讓我過這道六魔慾陣……」
  似恨說:「妳會如何?」
  法蒂瑪說:「我會……」
  似愛連忙制止說:「師尊臨去時曾說,在大週天內有一部『都天寶籙』。各位千萬不要隨意說笑,否則無意間就種口孽,小孽不化釀成大災,一旦被錄入寶籙中,那就等於註冊人間,再難脫離了!」
  若夢說:「都天寶籙?那不是天籍副冊嗎?」
  似愛說:「天籍副冊之意,即為天界禁止入境的名冊。」
  左非右憶起前情,不禁感慨萬分,向眾人作揖,說:「各位師姐師妹,我等上次見那老松傾倒,實因塵孽未盡,修為不足,一時為外魔所擾。詎料竟墮入凡塵,磨難千載,想來實是咎由自取。師恩深重如山,我等居然未能送駕,委實令人神傷。今日小弟慶能再訪師門,只望赴師尊位前一拜。」
  似愛說:「師弟當知,事出有因,師尊用心良苦,為我等十六人參透天機,致有這種安排。然而目前時機未至,須等到子正之日,門人到齊,方得同參。」
  左非右又問:「想來錢昆師兄也在劫中,不知師姐能否略施援手?」
  似愛說:「你不問我還不便提及,他的元靈一直陷身『愚迷境』中。今日師弟已超凡入聖,只要到那都天寶籙中走一遭,便可將他救出來。」
  左非右大喜:「這麼簡單?」
  似愛笑說:「簡單?你修為千年,吃盡千辛萬苦,積了無數功德,才能走到這裡。一般人不肯努力,但求福報,永世沉淪,那才叫簡單!」
  法蒂瑪說:「師姐,小妹愚鈍,本為異類,又淪為異族……」
  似愛打斷她道:「師妹之言差矣,哪有異類同類?異族我族?有便是妄!」
  法蒂瑪接著說:「小妹知錯了,小妹今生有一業師,頗能潔身自愛,如今陷身邪教,不知師姐能否伸手襄助?」
  似愛說:「此事不須擔心,道、邪實是一體之兩面,修行者若欲得道,就必須通過邪門的試金石。道消邪長,邪盡則道成,若令師不能自拔,大羅金仙也救他不了。令師出身截教,尚有些許孽難,無足為慮。」
  若夢說:「大姐的官腔打完了,我們去那都天寶籙吧!」
  似愛說:「師尊在時,就曾說妳最好事,特別交待,這都天寶籙不可讓妳知道。」
  若夢笑說:「大姐自己不遵師命,怪我什麼?」
  似愛說:「那我們去了,妳在此留守。」
  若夢求情道:「大姐!師尊的話說得明明白白,妳可不能曲解呀!」
  似愛說:「我怎麼曲解了?」
  若夢振振有詞,說:「師尊明明說不可讓我知道,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並未說不可讓我同去呀!」
  似恨說:「這是什麼道理?」
  若幻說:「這叫鑽法律漏洞,凡間相當流行的。」
  若夢又說:「大姐,妳自己犯錯在先,不能怪我。都天寶籙是我道家重要典籍之一,若學道而不知,豈不是孤陋寡聞!小妹修行至今,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大姐不是常說世事前定嗎?小妹只想見識一下寶籙的真相,保證不惹麻煩。」
  似愛歎口氣說:「還是師叔說得真,妳就是我的魔障!走吧!」話未說完,眼前景物又是一變,積霧不開,伸手難見五指,四下隱隱有崇巒屼嵲。再看身邊,叢木虧蔽、榛莽深翳,荒涼異常。似愛說:「這裡便是『愚迷境』,都天寶籙共有十二部,將人世間犯下這十二種罪孽的人名,盡錄於此。」
  左非右問:「哪十二種罪孽?」
  似愛說:「上尸有五,驕狂、愚迷、妒嫉、兩意和口舌。中尸有四,貪婪、饕餮、浪費與鋪張。下尸有三,淫亂、雜交及暴露。」
  左非右又問:「那未犯此十二種罪孽的人呢?」
  「那就是仙佛聖賢的材料了。」
  「有沒有人犯下多重罪孽呢?」
  「有九十多億人犯了四重以上的罪孽。」
  「那他們還有希望嗎?」
  「當然有,只是時間長一點。」
  「據我所知,天劫不久就要到臨了。」
  「師弟難道忘了?九天外尚有天,這個宇宙不過其中一站,天劫只是清濁之判。」
  若夢插口道:「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呀!」
  似愛說:「要看到很容易,要看全卻不可能。只有愚者才會迷,而人之所迷又因時、地、情、景,大抵相同而小有差異。」說畢,她手一揮,面前出現一座無際的廣場,地面整整齊齊畫了許多方格子。每個格子內,都有一個人面對著某件事物,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似愛又說:「這些人只是代表,每一個格子內多則上億人,至少也有一人。從這裡看去,這些人動作單調重複,但對格中人說來,卻是變化無窮。」
  似愛指著一張堆有骨牌的桌子,有人枯坐在旁,說:「這是麻將迷,近年人數大減,最高記錄是一億五千萬人。」
  有一群人被幾個圓球圍著,似愛說:「這是球迷,最高記錄是三十億。」
  一頂烏紗帽,有人在旁邊打量,似愛說:「這是官迷,記錄是五十億。」
  大家邊走邊看,一格中有男女互相對望。另外也有男與男、女與女,甚至有人望著什物、走獸,不一而足。似愛說:「這是色迷,目前記錄七十億。」
  似恨說:「不對,色迷應該是下尸的罪孽。」
  似愛更正她:「大妹,色來自相魔,相魔屬上尸,性來自慾魔,慾魔才是下尸。」
  眾人又經一處,見一人被埋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紙片中。似愛說:「這是財迷,全世界的記錄是九十九億。」
  左非右眼尖,看到一處有人好像在跳舞,他指著那人問:「那是不是舞迷?」
  似愛一看,說:「不,這人很麻煩,他去過太空,做了一次太空漫步。後來就迷上了無重力漫步,目前只有他一個人,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歸類。」
  左非右看得膩了,問:「大姐,錢昆師哥在哪裡?」
  似愛說:「要這樣一個一個看過去可還早得很呢!等我把他調到前面來吧!也難怪世人循私,連我輩神仙中人,也會厚此薄彼。」
  左非右聽得張口結舌,面紅過耳。
  似愛知道話說重了,又說:「師弟不要見怪,適才並非說你。人因為有一個體,自然以自己為中心,不斷向外開展。做了大羅金仙,能量大,責任更為重大,這些人都要搭救,不過有遲有速,有近有遠而已。」
  似恨說:「大姐的意思是,她更想救錢昆師弟,只是不好開口!」
  
  


  
第五十一回 幾處早鶯爭暖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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