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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玉殿虛無野寺中
  老婦人正是黛薇夫人,她頭上受了重擊,湯姆幫著衣紅把夫人扶到床上。衣紅略知一點按摩術,握著老婦的手,在她的合谷穴上用力捏揉。不多時,老婦便悠悠醒來。一見衣紅,大吃一驚,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覺得頭痛如刀割,只好又躺下來。
  衣紅說:「妳好好休養,兩個壞人已經逃走了。」
  老婦問:「妳是誰?」
  衣紅說:「我叫衣紅,湯姆妳是認識的,那位叫左非右,還有兩位追壞人去了。」
  老婦環顧室內一片凌亂,傷心地說:「我完了,他們怎能這樣對我?」
  衣紅說:「妳應該到城裡住,那裡安全些。」
  老婦說:「那裡不是人住的地方!一個人只有十平方公尺!我這麼多珠寶往哪兒放?」
  衣紅說:「妳可以交給當局代為保管呀!」
  老婦說:「休想!不論死活,我都要和我的珠寶在一起!」
  衣紅笑說:「如果我們來晚一點,妳就如願了!」
  這時文祥和風不懼也回來了,文祥說:「我們走吧!納金高從海底逃走了。杏娃說問題很嚴重,我們得趕回去和黑隊長商量。」
  衣紅說:「黛薇夫人可能有腦震盪,要送到醫院去。」
  老婦說:「我不去!我寧願死在這裡。」
  湯姆這時又蹲在地上,把寶石一粒一粒撿起來。老婦見了,扎掙著起身,叱道:「湯姆,不許動我的寶石!少了一粒我要你的命!」
  湯姆站起身來,把手上的寶石往地上一扔,忿忿地說:「誰稀罕了?衣紅家裡遍地都是!我不過看妳病了,好心幫妳收拾而已!」
  老婦看了衣紅一眼,說:「不用你幫忙,你們都給我坐下!」
  文祥說:「既然妳不願離開,那我們先走了!」
  老婦怒道:「我沒叫你們走!誰都不許離開!」說時,似有重物落地,震得粉石紛紛剝離:「就是你們衝進來,害得我來不及把納金高困住。現在所有的出口我都下了千斤墜,要逃是休想,要活命就得聽我的!」
  衣紅忙用指語,叫杏娃轉告大家:「她有輕微腦震盪,不要刺激她。先等一下,我有法子脫身!」
  文祥只好找個地方坐下,左非右不肯坐,踱到隔壁房間,他東摸西探,發現了一套高功率的無線電設備。那種設備在世紀初是號稱「香腸族」人的最愛,專用來與同好通訊聯絡。想不到這裡也有一台,看起來還能運作,這個高貴的老婦人竟然也好此道。
  老婦說:「我冰箱裡有吃的,你們自己去拿。」
  風不懼想上洗手間,他四處找尋不得,便又回來,問老婦人道:「請問妳這裡有沒有盥洗室?」
  老婦說:「到外間去!我這裡不容臭男人糟蹋!」
  文祥說:「那妳為什麼不許我們這些臭男人離開?」
  老婦說:「我正在考慮,打算把衣紅留下來作伴。至於你們四個臭男人,看你們壯壯的,說不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左非右在隔壁聽到了,回道:「別為我擔心,我只有五十公斤,不值錢!」
  老婦說:「我看得出來,要她一個人留下來,不大容易。」
  文祥說:「那妳打算怎麼辦?」
  老婦惡狠狠地說:「你住口!這樣叫我怎麼想?」
  衣紅溫柔地說:「不用想了,我留下來就是!」
  老婦詫道:「真的嗎?妳為什麼肯留下來?」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做夢都離不開寶石。妳看看,什麼祖母綠喲、貓眼石喲、橄欖石、藍寶石、紅寶石……都是真的,伸手可及,我怎麼捨得離開?」
  老婦笑了:「可惜那三百克拉的鑽石被壞人搶走了,要不然亮晶晶的,更可愛!」
  衣紅說:「沒關係,那些鑽石遲早會回來的!」
  老婦笑得把衣紅攬進懷裡:「傻孩子,鑽石是不認主人的。」
  衣紅說:「管它認不認,以往,縱使在蘊藏量豐富的礦場中,採一.一九克拉鑽石要清理九千五百萬磅的物質……」
  老婦臉上光輝一閃:「其實也沒那麼多,尤其我們在海底開採,我曾有四艘深海採鑽船,成效極佳。千萬年來,好鑽石都被沖到海床下面,那裡沙也少,清理兩千磅就可採到四克拉。」
  衣紅說:「總之,非取回來不可,我這人是不能吃虧的。」
  老婦說:「嗐!算了吧!」
  衣紅慎重地說:「夫人!妳快把這些臭男人趕走!讓我來陪妳!」
  老婦懷疑道:「為什麼?」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老婦說:「妳開玩笑吧?現在合成寶石要多少有多少。」
  衣紅說:「要就要真品,誰要合成的?」
  老婦說:「妳分得出真假?」
  衣紅說得斬釘截鐵的:「當然!」
  老婦說:「那妳說說看!」
  衣紅坐正了,說:「我講個故事給妳聽吧!在這個故事裡,我爸爸是個採玉人,他只要一看石頭的外表,就可以判斷裡頭的成分。我家離緬甸很近,那裡盛產紅寶石、藍寶石、橄欖石和各種玉石。玉其實是一種矽酸鹽,中國人喜歡軟玉,因為易於雕刻,含鐵的顏色帶綠,含鎂的變色較多。另外有種硬玉,又稱翡翠,多含鈉和鋁,顏色變化非常豐富,含鉻的呈深綠色,不過卻不易雕琢。」
  老婦點頭說:「玉石我不大懂,但妳說的倒八九不離十。」
  衣紅說:「總之,我爸爸找到了一塊玉髓,也就是一種瑪瑙。那塊玉髓在拋光後,裡面現出了一條金色條紋,很像龍形。在中國,龍代表最尊貴的地位,金龍更是貴重。為了這個價值連城的瑪瑙,我父親把一切都拋棄了,帶著全家人躲到山裡。我不服氣,有了這樣貴重的寶貝,為什麼不用來換取功名利祿呢……」
  「不要慌!妳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老婦說。
  「喔!」衣紅忙解釋說:「我忘了告訴妳,那個我算來應該有八十幾了。拜長生不老之賜,這個我還不到二十,這個故事正好發生在六十年前。」
  老婦吃驚地望著衣紅:「六十年前?妳比我出道還早嘛!」
  衣紅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是呀,照理我該叫妳妹妹的。可是,讓我講故事嘛!總而言之,我很氣我爸爸,就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夫人,妳知道,不論再嚴密的禁閉,都會有想不到的疏漏,是吧?像這裡,妳是用掌聲遙控的…」
  老婦臉色發白,機械般地點頭說:「當然!當然!」
  衣紅又說:「所以,我就偷了那個無價之寶,逃了出來。」
  老婦問:「那個瑪瑙呢?」
  衣紅聳聳肩說:「被我賣了。」
  老婦又問:「那你爸爸呢?」
  衣紅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夫人,我的故事講完了,讓我陪著妳吧!」
  老婦想了想,說:「聽妳這麼一講,我頭也不痛了,嚄……」
  正在說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呼叫聲:「我是百慕達三角,我是百慕達三角,有沒有人聽到,請回話,請回話!」
  老婦人精神一振,對眾人說:「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不要認真,現在我有事要辦,你們請吧!」說罷,不知她做了什麼動作,只聽得絞鍊軋軋作響,千斤墜似乎升起來了。
  衣紅指指四個臭男人,說:「妳是指他們吧?」
  老婦人說:「我還敢留妳嗎?不過,我倒想知道一件事,妳說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衣紅意味深長地說:「妳總相信妳的寶石是真的吧!這個故事保證是真的,保證和這些寶石一樣真!」
  五個人走出珠寶店,風不懼對衣紅說:「妳這一招不錯,說幾句假話就解決了難題。」
  衣紅堅決地說:「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句假話!」
  風不懼說:「我是說真的,我很佩服妳說謊的本事。」
  衣紅說:「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妳還說沒有說謊?」
  衣紅說:「真的!我絕對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算了吧!妳用計逃出她的魔掌,說一兩句謊話也是應該的!」
  衣紅說:「你不懂!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急了:「衣紅,這是什麼玩笑?」
  衣紅正經地說:「我也沒有開玩笑!」
  風不懼說:「妳是怎麼搞的?妳有八十歲了?妳爸爸是採玉人?」
  衣紅眨眨眼,說:「當然不是!」
  風不懼難得生氣,臉色凝重地說:「那妳說!這是怎麼回事?」
  衣紅說:「你到底有沒有注意聽?我說得非常清楚!我講了一個『故事』給她聽。這原來是一部電影的情節,我照實陳述,保證一句『謊話』都沒說!」
  文祥正要召車,黑金剛有影音傳來,他一開口就說:「怎麼搞的,螢幕上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哪裡又故障了?」
  文祥說:「我們在紐約地下幾十公尺,只能用夜視鏡。」
  黑金剛說:「怪不得,我還以為你們羨慕我,也都染黑了!」
  「我們就是太羨慕你,甘於與黑暗為伍。」
  「那就好,我這裡還有一個黑暗的消息,威靈頓被打敗了!」
  「威靈頓是誰?」
  「我們派去落磯山的北美特遣隊隊長!」
  「對方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們有核子彈!威脅要同歸於盡。」
  文祥嚇了一跳,急問:「核子彈?現在怎麼辦?」
  黑金剛說:「可能會調我們去支援,姜森的事澄清了,他沒有參加行動,當他瞭解黃道組織要以武力奪權後,他深感遺憾。還有,他兒子怎樣了?」
  文祥說:「他表現的很好,納金高在這裡搶了幾千克拉的天然鑽石,打算運到火星,做中子石切割。」
  黑金剛說:「當局已經通知我了,看來這事比核子威脅更大。核子彈誰也不敢用,中子石卻不一樣,很可能會對火星造成巨大的損害。」
  文祥說:「納金高是從海底逃脫的,當局正在全面監視中。」
  黑金剛說:「這就是他們高明之處,但他們總是要上岸的,你們先回來再說吧!」
  通話完畢,文祥問:「杏娃,車子呢?」
  杏娃卻說:「大家快靠近文祥,我感到磁場有強烈變化。」
  眾人趕緊靠向文祥,只有湯姆,在他們通話時,一個人走到街道的另一邊去了。這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腐屍的氣味,四周的景物,在夜視鏡下,也不斷地變形。彷彿有一股莫大的壓力,正從四面八方逼來,將物體的形狀都扭曲了。
  衣紅想拉湯姆回來,她往前走一步,這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形,她急得大叫:「湯姆!快過來!」
  這時,連聲音也像擰毛巾一般,音波在擠壓中點點滴滴滲出。衣紅的叫聲像空谷回音,斷斷續續地顫抖著,緩緩地拖曳著。漸漸的,連意識也模糊起來了,渾身懶洋洋的,人也恍恍惚惚地進了夢鄉……
  湯姆身體一軟,如同燒熔了的蠟燭,歪歪扭扭地癱在地上。
  「你們怎麼了?腦下垂體分泌了大量的多啡命!」杏娃也發覺不對了。
  「我……很睏……」衣紅努力地張大眼睛。
  文祥精神不濟,心裡卻很明白。風不懼雖然站著,但已經是半睡眠狀況。左非右則搖頭晃腦,面帶微笑,早進入夢鄉了。
  「衣紅!振作些,我已經給你們增加血醣了,可是氧氣嚴重不足!」
  「我……沒有……呼吸……」
  「瞧!我分析出來了,這是沼氣!快進車裡!」
  那部勞斯萊斯立即出現,衣紅早已四肢乏力,只是拼命掙扎,自言自語想保持清醒。一見到汽車,衣紅拼命振作,她開了門,把幾個人一一拖進車內。對了,還有湯姆,她又強打精神,奮力往前走,連拖帶抱地,把湯姆也拉進車內。幾個平日英雄氣盛的男士,這時一個個睡得像小嬰兒……
  突然一陣爆炸,一股清新的氣流鑽進肺裡。衣紅猛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倚著車門睡著了,剛才那些只是一夢。
  杏娃說:「我臨時炸了一個洞,借點新鮮空氣,快上車!」
  衣紅抬頭一看,頂上出現一個透光的小孔,光柱中有無數黑絲逡巡旋轉,就像仙女披著輕柔的黑紗,在聚光燈下躚躚飛舞。看著看著,衣紅的眼皮又重了,天幕落了,仙曲隱了,衣紅也走進了黑暗……
  又是一聲爆炸,這次文祥也被驚醒了。他雖然神智迷糊,看到汽車就在身旁,勉力開了車門。見衣紅等人都歪歪倒倒地睡著了,他順勢一推,幾個人都倒進車內。
  車門一關,自動駕駛即時生效,車子立刻高速衝離現場。
  紐約的地下層非常遼闊,有上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它的路面原本就寬敞平坦,電腦城的基準線是海拔五十公尺,凡在基準線以下的路面大抵都保持原狀。車子一衝就是幾公里,這一帶空氣正常,不久,四個人都慢慢清醒了。
  「湯姆呢?」衣紅一睜眼,發現湯姆不在車上。
  「糟了!我把他給忘了!」文祥一怔,記起剛才的情景,忙說:「杏娃,快回去,湯姆沒上車。」
  「剛才沒有機會,這次我先把車體放大,多裝點新鮮空氣,切記!下車救他時,要屏住呼吸,動作要快!」杏娃說罷,車體果真連續放大,看來幾十個人都坐得下。
  大家談起方才的經歷,猶自心有餘悸。衣紅更是咬牙切齒,居然連她的毅力也被打敗了,而且還敗在名不見經傳的沼氣之下!
  在車燈照耀下,遠遠已經見到一團濃濃的黑氣。它好像有靈性,一見燈光就向內退縮,愈退愈小,最後縮到房子大小,剛好把地上的湯姆罩在其中。
  車子一直開到那團黑氣正前方幾十公分處停下,文祥發現那股黑氣上面,竟然凸出了一團人頭。
  衣紅見黑氣阻路,忙對杏娃說:「再往前開一點,黑氣罩住湯姆了!」
  杏娃說:「在自動駕駛下,車子不能觸及任何形象,妳可以改為手動。」
  衣紅一看,那些排擋、油門、煞車之類的附件,她一個都不認識,便問道:「有誰會開車?快來幫忙!」
  每個人都傻了眼!文祥問杏娃:「湯姆有生命危險嗎?」
  「我們給他加了生理維護,只要在五分鐘內救過來,就不礙事。」杏娃說。
  「教我們開車要多久?」
  「笨人要三個月,你們只消十分鐘!」
  「十分鐘?來不及了,我下車去看看!」
  文祥打開車門,發現空氣正常,顯然只是黑氣在作祟。哪曉得他腳一落地,那道黑氣立即迎面撲來。文祥嚇得馬上退回車內,黑氣也回復原狀。
  文祥大駭:「杏娃,那是什麼東西?」
  杏娃說:「是沼氣。」
  風不懼說:「等我屏住呼吸試試看。」
  左非右伸出手,說:「你拉住我的手,一個不對我就拉你回來。」
  風不懼便拉著左非右的右手,小小心心地跨出車門,果然那股黑氣立即捲上。風不懼屏住呼吸,奮力前進。他試了試,發現那團黑氣濃得像稠膠,讓人睜眼不能見物。就算衝進去了,也不知道湯姆倒在哪裡。
  風不懼又取出電殛棒,不料青白色的電弧完全起不了作用,只不過把黑霧照得更加詭譎。看這情勢,噴膠更是免了,萬一噴在湯姆身上,救人反而成了害人。
  不得已,風不懼想回頭,那團黑氣卻死纏不放。他全力奮進,左非右也拼命地拉,直到文祥、衣紅也加入拉拔戰,這才把風不懼拉回車上。衣紅特別小心,東聞聞西嗅嗅,發覺車中沒有異味,才寬了心。
  「好厲害!杏娃,妳看見沒有?」風不懼心有餘悸。
  「無形無質的東西才可怕,既然有形有質,文祥可以用佛珠的保護功能,直接衝進去,絕對不會有問題。」杏娃說。
  文祥略事禱祝,身邊升起一道淡淡的佛光,他跨出車外,緩緩向黑氣走去。那黑氣依然襲捲而上,這次卻失去了黏滯力,文祥輕輕鬆鬆地往前走,見湯姆就躺在前面不遠的地上,文祥彎身將他抱起,安全地救回車上。
  那道黑氣倏然一扭,竟變成一個粗壯的黑人。黑人獰笑道:「果然有兩把刷子!不過我已經佈下天羅地網,不相信你們還逃得掉!」
  文祥說:「你是什麼東西?鬼不像鬼,人不像人!」
  黑人說:「連我都不認識,還敢來這裡撒野?老實告訴你!我人在千里之外,只利用小小的電場,就把你們打敗了!還不快給我滾!紐約地下城是我的勢力範圍!」
  文祥說:「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怎麼得罪你了?」
  黑人說:「路過?路過就這樣耀武揚威?黛薇夫人在我的保護下,你們膽敢欺負她,還說沒有得罪我!」
  衣紅理直氣壯地說:「現在是電腦時代,哪有什麼勢力範圍的廢話!」
  黑人哈哈大笑:「電腦?那種廢物只配管地上的活死人!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掌管所有地下的死活人!」
  衣紅說:「別說大話!」
  黑人說:「我說的是實話,普天之下,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上帝就有魔鬼。既然有了電腦,就必然有我這個地獄王!」
  衣紅說:「我現在才知道,只要有權有利,就有人要爭要奪。不要說人間了,連地獄裡也爭奪不休!」
  黑人說:「小姑娘妳懂什麼?我們這算什麼爭奪?妳是沒進過天堂,那裡才真叫清算鬥爭,勝者生存,敗者絕滅!人間、地獄不過是小巫吧了!」
  衣紅說:「騙人,你怎麼知道?」
  黑人說:「小姑娘,用用腦筋吧!這麼多小巫換來換去,總難免有成有敗,是吧?可是天堂中億萬年來,只有一個大巫--上帝!我看若不是沒有人上得了天堂,就是鬥敗的都被貶到地獄去了,所以天堂中只有一個獨夫!」
  衣紅強辯道:「不通!難怪你只配留在地獄。」
  黑人怒道:「不通?小姑娘,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敢說我不通!」
  衣紅說:「不通就是不通!你既然要充地獄王,總要有地獄、也有王道罷!不然,那和你說的獨夫有什麼分別?」
  黑人搖搖頭:「這套說詞對我無效,我不爭什麼令名,我只要權利!」
  衣紅說:「我們是在談權利呀!你以為我在談什麼?既然要爭要奪,總有個遊戲規則吧?否則小巫隨時被偷襲,遲早被砍成小鬼!」
  黑人說:「當然有規則,那就是力量!」
  衣紅說:「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要集合眾人之力,要利用眾人之心!話說回來,要讓別人做牛做馬,做鷹做犬,總要人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吧!」
  黑人說:「有理!我當然會讓妳心服口服!」
  衣紅又說:「如果人人爭權奪利,沒有例外,那就無所謂爭權奪利了。」
  黑人想了想,說:「有理!那麼天下一定有不爭權奪利的人!」
  衣紅說:「答對了,多的是。」
  黑人說:「口說無憑,我沒有見過!」
  衣紅說:「所謂不爭權奪利,有兩個判斷準則。一是做與不做,二是該與不該。排列組合起來有四種,做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該做的。同意吧?」
  黑人又想了想,說:「同意。」
  衣紅說:「做不該做的是為了爭權,不做應該做的可謂奪利;做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則不能說是爭權奪利。」
  黑人說:「欣然同意!」
  衣紅說:「那麼你見到了,我們就是。」
  黑人哈哈大笑,說:「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衣紅說:「你出題目吧!真金不怕火煉。」
  黑人不肯上當,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衣紅說:「這不過是君子之爭,哪有怎樣不怎樣的?」
  黑人說:「我是小人,我有條件!」
  衣紅說:「你說!」
  黑人說:「如果你們真能做到不爭權、不奪利,我就承認有人上得了天堂。否則,你們得給我做奴隸!」
  衣紅說:「沒問題!」
  黑人說:「還有一點,我知道你們有電腦撐腰,所以我們事先約定,除了你們目前的能量水準,不得再增加。只要一天之內經得起考驗,就算你們贏了!」
  衣紅說:「一言為定!」
  黑人懷疑道:「妳能代表他們嗎?」
  衣紅說:「湯姆不算,其他人我可以代表!」
  黑人說:「他們沒說話呀!」
  衣紅說:「我們心意相通,又不爭權奪利,哪用得著說話?」
  黑人放聲大笑,說:「是你們自己把橋燒了!」
  衣紅不解:「什麼把橋燒了?」
  左非右解釋道:「那是『番話』,自斷後路的意思,我們稱『義無反顧』!」
  黑人又笑著說:「妳不覺得上當了?」
  衣紅說:「為所當為,上什麼當?」
  黑人挑釁說:「這樣的賭法不公平呀!」
  衣紅不上當,說:「爭公平和爭權利有什麼分別?」
  黑人說:「好!好!不爭就好!」
  衣紅說:「拜託你了。」
  黑人訝異地說:「拜託我什麼?」
  衣紅說:「這原來就是我們的本分,拜託你監督我們。」
  黑人這才曉得燬了誰的橋:「嗯!想利用我來修行!好,你們聽說過百慕達三角吧?那裡就是我的大本營。眼前的問題是,納金高在我朋友那裡,一個海底水晶宮,我已叫人把他強留下來,正要找他算帳,你們去是不去?」
  衣紅說:「當然去!只是這與湯姆無關,請讓我們先送他回去吧!」
  黑人縱聲狂笑,笑聲尚未停歇,眼前突然一片光明,汽車連五個人已經身在一座一碧萬頃的水晶世界中了。
  這裡四面與上方連成一個龐大無匹的水晶圓罩,把厚重的海水隔在外邊。從晶罩之內往外看去,罩外處處是高低起伏的珊瑚礁,遍生海藻、海葵、海綿、海星等色彩亮麗的動植物。各種成群結隊、奇形怪狀的魚介,七彩斑爛,悠然游弋其間。偶有魚兒游近晶罩,就像在放大鏡下一般,巨吻一張,頗有吞舟的氣勢。
  晶罩之下又是一番景象,一片幾十公頃大的花海,雜彩交錯成章,無風自搖。海水是藍中帶綠,在陽光下聚波成形,中央形成一條條盪映晃漾的金線,被片片藍光簇擁著,不斷地扭擺游走。花色倒光流影,映著藍晶黛玉,更顯意趣橫生。
  罩中正下方是一個巨大的莊園,一色拉丁風味的建築,零零落落約有數十戶人家,遠望有如精緻玲瓏的玩具。在一片碧綠中,那紅頂黃牆分外醒目。
  文祥曾被大法王挪移過,倒是十分篤定,其餘諸人莫不大呼小叫。左非右立刻向杏娃求證:「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幻境?」
  「是真的,你們現在在大西洋海底,大陸棚架上。」杏娃說。
  衣紅說:「妳為什麼讓他把我們攝來?」
  杏娃說:「你有言在先,要賭什麼爭權奪利,我不能做不該做的事呀!」
  衣紅揶揄道:「我就知道,妳早就不想聽我的指揮了!」
  杏娃說:「妳怎麼知道以前我聽妳的指揮?」
  文祥說:「別鬥嘴了,衣紅這個題目出得很險,如果地獄王真要找碴,現在我們該走不走,也是個小辮子!」
  衣紅說:「那該說而不說呢?該爭而不爭呢?」
  黑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說得不錯,可是我們這種真小人不搞小動作。」
  說罷,身後砰然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顫動不已。眾人急忙轉頭一看,前面一里處的晶壁無端決口,一道水柱由外傾瀉而來。文祥不假思索,立刻叫聲走,汽車如飛般掉頭向前疾駛。那決口約有半公尺直徑,顯然水壓極大,這一剎,地上積水已有十幾公分。車子逆水而行,水花四濺,激水躍洞狂噴,車子被沖得反而不住地後退。
  文祥大叫:「杏娃!衝上去!用車子堵住洞口!」
  但見車體飛起,迎向洞口,車身突然縮小,飛箭一般倏地朝那洞口衝去。堪堪射入,旋即暴脹,車頭洞口恰恰嵌合,流水立止。
  五人一車就像懸在半空的巨型燈泡,上不得也下不得。
  自從醒來以後,湯姆就一直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這些情節新奇至極,令他眼花耳熱。這一下挑在半空中,東張西望,他反倒弄清楚了。他對衣紅說:「我早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請妳收我做學生吧!我要學這些本事。」
  衣紅說:「我們沒有什麼本事,這都是電腦當局的能力。」
  湯姆說:「不可能,姜森說電腦是笨蛋!」
  衣紅說:「小時候誰不是呢?然而電腦也在成長呀!」
  湯姆說:「我可能有這種本事嗎?」
  衣紅說:「當然是有條件的,要沒有私心,不畏生死,勇於負責。」
  湯姆想了想,低頭不語。
  文祥說:「我們不能永遠卡在這裡吧?」
  左非右東望西眺,突然發現遠處莊園有團火光閃爍吞吐。他說:「快看!那邊失火了,趕快下車,看誰先跑到?」
  衣紅說:「杏娃快想想辦法,用什麼代替汽車堵住洞口?我們好開過去救火。」
  杏娃說:「不可能,那就超出了我們能量的極限。」
  左非右說:「下車吧!快點跑,不然來不及了。」
  文祥說:「還有什麼選擇嗎?」
  杏娃說:「只有你的佛珠可以代替汽車,只是那個損失太大了。」
  文祥忙把佛珠褪下,問杏娃:「怎麼代替法?」
  杏娃說:「只要往洞口一丟就可以了。」
  衣紅歉疚的說:「文哥,對不起,這個賭注真大。」
  文祥說:「這算不了什麼,該捨的就要捨!」
  衣紅嘴一嘟:「你是說,連我也在內嗎?」
  文祥歎口氣,說:「妳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妳這不是提醒地獄王了嗎?」
  衣紅笑道:「你錯了,地獄王是個狠人,他決不會借用別人的點子!」
  這會又傳來黑人的聲音:「真好!還有人瞭解我!小姑娘!妳真是做地獄婆的料子。不過你們已經在我掌心裡了,還逃得掉嗎?」
  文祥把佛珠往洞口一丟,口中唸聲「阿彌陀佛」。只見光華一閃,汽車騰空落地,洞口卻鑲了一圈晶瑩流轉的明珠。
  車一落地,文祥立即驅車向那莊園開去。一路駛來,兩旁景物真是聞所未聞,一塊塊巨石似玉如金,隱隱可見點點閃光浮動其中。石縫中琪花瑤草,各綻英姿。尤其在水晶流光下,虹彩迸耀,處處透著鮮活的變化,真讓人目為之奪。
  這還不說,草叢中竟有幾對玉兔出沒,紅睛雪被,見人不驚。
  湯姆看得心花怒放,大叫道:「停一下,我要捉兔子玩。」
  衣紅說:「湯姆,兔子不是給人玩的。」
  湯姆負氣說:「妳和姜森一樣,這不許,那不許的!」
  衣紅說:「你難道長不大?總該有點責任心吧!」
  湯姆說:「妳管我!」
  衣紅說:「你要跟我們來,就要聽我們的!」
  湯姆說:「那妳放我下去,我不稀罕跟妳們!」
  衣紅說:「好,等我們把事情辦完了再說。」
  湯姆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說:「現在!我要下車!」
  衣紅不耐煩地說:「你給我坐下,我們先去救火!」
  湯姆拳頭一握,說:「憑妳?」
  衣紅氣起來了,大聲說:「我怎樣?你真該好好管教!」
  湯姆啐道:「妳敢?婊子生的!」
  風不懼一句話也不說,舉起噴膠器往湯姆身上一噴,立刻綁成一粒洋粽子。湯姆還要叫罵,風不懼再往他嘴上一噴,算是貼了一層膠布。
  除了衣紅還看了他一眼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加理睬。不多時,車子已離莊園不遠,細看那紅火,才發現竟是園裡一個巨大的朱紅珊瑚,在晃動不已的光影下,若不仔細分辨,遠遠看去,真恍如熊熊巨火。
  車在莊園門前停下,有五個人已在門口相候,為首的是位中年紳士,西裝革履,氣派非凡。他旁邊各有一位年輕女士,碧眼金髮、曲線玲瓏。女士兩側則分別是一位驍勇的大漢,和一位瘦乾的老者,後者目光炯炯有神,身穿魚皮短靠,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
  衣紅第一個下車,文祥等人隨後。那中年人向前跨一步,自我介紹說:「我叫羅貝特.卡洛,這位是賤內洛麗塔,這位是小女莉娜。那位胡安達.貝比多,是我們的總管。這位老先生和你們一樣,也是貴客,他是百慕達三角的總管,費希曼。」
  衣紅等人也一一自我介紹,衣紅又說:「我們車上還有一位朋友,他不方便下來,尚請原諒。」
  羅貝特說:「我們不多客套,你們的來意我已盡知,請開出條件吧!」
  衣紅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沒有什麼來意,是被一位自稱地獄王的黑人搬移到這裡……」
  羅貝特聽得神色大變,向後退了兩步:「地獄王?天哪!」
  費希曼也面帶驚愕,急問道:「地獄王?一個黑得沒有一點反光的人?」
  衣紅點頭說:「是的。」
  費希曼說:「你們見到他了?」
  衣紅說:「是的。」
  費希曼說:「奇怪?你們怎麼讓他現形的?」
  羅貝特噤戰地問:「他……他是怎麼說的?」
  衣紅說:「我們正在捉拿一位叫納金高的罪犯,可能是我們機器噪音太大,地獄王就出現了,他說紐約地下城是他的勢力範圍,不許我們侵犯。他和我們打賭,接著就把我們挪移到這裡了。」
  羅貝特面色如灰,連呼:「完了!完了!」
  那母女兩個早已相擁而哭,只有胡安達說:「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多年的經營,我不相信我們還鬥不過他!」
  羅貝特苦著臉說:「胡安達,你有所不知。唉!這樣說來,我們都是應劫之人。既然如此,先進去再從長計議吧!」
  眾人陸續走進一棟由黃水晶雕製而成的拉丁式建築,這房子平頂鏤邊,窗台外有雕花欄杆,牆壁厚重堅實。黃水晶是半透明的,有兩向反光的特性,從一個角度看去是堅實的金色,換一個角度,又如同凍石般柔順雅緻。雕花欄杆由金絲鏤成,上有各式玫瑰,中嵌寶石,華貴亮麗,巧奪天工。
  最引人的還是室內那平鋪地面的水晶,自然的三方晶結構紛陳,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的彩色熒光,令人目泛流輝,不能自已。
  僕從早將茶水準備妥當,招呼大家就坐後,羅貝特便向一僕人說:「請納金高先生出來。」又對衣紅等人說:「相信貴客看在本人的薄面上,暫時不要為難他吧!」
  衣紅說:「捕捉納金高是一回事,來此叨擾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納金高先生想藉機逃走,為了責任,得罪主人也在所不惜了。」
  羅貝特面容一正,慎重地說:「我保證納金高絕不可能逃走,原因很簡單,今天在座諸位,包括敝莊一百多名男女老少,沒有一位能夠活到明天!」
  文祥說:「羅貝特先生把生死看得太嚴重了吧!」
  羅貝特與費希曼交換了一個眼色,說:「狠話誰不會說呢?問題是,我們現在活得好好的,說不定下一秒鐘,魂魄就不知所終了。」
  文祥說:「只憑這一句話,地獄王就佔盡了先機。因為『現在』不存在……」
  「什麼叫現在不存在?」費希曼問。
  「現在只是一種過渡的感覺,由過去渡到未來,沒有人能理解現在。因為每當人要剖析『現在』時,現在便成了過去。」費希曼微微點頭,文祥又說:「人的存在,只是對過去的認知,沒有過去就沒有『我』……」
  「為什麼?」費希曼又問。
  「沒有過去存留下來的身體,『我』無處可居,就不能稱做存在。再說,沒有過去存留下來的經驗,『我』也不知什麼是『我』。」文祥停了一下,無人有異議,他又說:「未來也來自過去,所以未來並不存在……」
  「不要慌!慢慢說!未來來自過去是理所當然的,怎麼就不存在了呢?」羅貝特振振有詞地說。
  文祥說:「你說,未來在哪裡?」
  羅貝特說:「未來還沒有來,誰知道在哪裡?」
  文祥說:「因此,你就有了生死的妙論了!」
  羅貝特說:「生死是人生大事,不是妙論!」
  文祥從桌上取了一個小巧的貝殼,握在手上說:「這樣說罷,我手中捏著這個貝殼。現在你看不見,要在未來,等我張開手掌時,你才看得見,同意吧?」
  羅貝特說:「是!」
  文祥說:「我手裡的東西,不是來自沒人知道的哪裡吧?」
  羅貝特說:「同意!但在你還沒張開手之前,我不知道。」
  文祥說:「那只能說,人的立場及認知有限,所知不多!」
  羅貝特說:「同意!」
  文祥說:「從時間上來說,下一秒鐘還沒有到,是吧?」
  羅貝特點點頭說:「是的!」
  文祥說:「我們對下一秒的認知,來自能量的變化,對吧?」
  羅貝特說:「這是物理常識!」
  文祥說:「這些變化的能量,在下一秒鐘之前,又在哪裡呢?」
  羅貝特不是個笨人,他曾是名噪一時的建築師,能夠建造這座水晶宮就可想見他的能耐。他聽了文祥的問話,心神猛然一震,站起身來,大叫說:「是呀!能量不滅!一直存在宇宙中呀!那麼未來確實已經來了!如果是這樣,時間又是什麼呢?不過是能量變化的單位!從哪裡跑出時間這種奇怪的觀念呢?這麼說來,我只是能量變化的過程,從一段變到另一段,又有什麼生死呢?」
  洛麗塔眉頭一皺:「親愛的!我們命在旦夕,你不快想辦法,胡說些什麼?難道嘴裡說沒有生死,你就能不死了?」
  羅貝特被他妻子一問,思緒斷了,說:「什麼能死不能死?」
  這時納金高畏畏縮縮地從裡間走出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但是滿面風塵,目光閃爍,一副鬼頭鬼腦的模樣。
  胡安達早就聽不下這些生死的哲學,一見納金高便大聲說:「納金高,過來坐,這些客人都是朋友,不要怕。」
  費希曼說:「納金高先生本來要走了,我的老闆叫我把他留下來,至於是什麼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文祥問:「你的老闆是誰?」
  費希曼說:「我不知道,他很神秘,平常只用電話和我們聯絡。」
  文祥問:「電話?現在還有人用電話?」
  費希曼聳聳肩,說:「是的,奇怪吧?連影音都不用,聞其音而不見其形,有權有勢的人經常這樣,讓人莫測高深。」
  羅貝特說:「既然地獄王出面了,我不坦白也不行了。這人號稱復仇天使,只要現身了,一定會揭露一樁駭人聽聞的懸案。剛才我們系統預警,說水晶層破了一個大洞,馬上又修補好了,這種事只有地獄王做得到,是他在警告我。緊接著你們就出現了,所以我以為你們是地獄王派來的。
  「老實說,我建造這個水晶宮,就是為了躲避他。幾十年來風聲鶴唳,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現在,他果真找來了,既然如此,我也準備好了。這事完全是我不對,與其自責自咎,當著各位的面,不如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吧!」
  羅貝特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繼續說:「這話要說到四十年前,那時我才二十出頭,從事城鄉建設。因為新時代的來臨,人類居住環境有了極大的變化,我剛好趕上這股大潮流,一切順心如意。
  「不可避免的,我愛上了一位非常非常美麗的女孩,她叫……丹妮……」他心虛地望了洛麗塔一眼,嚥了嚥口水,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也不相信有人承擔得起這麼深重的痛苦。文先生說得不錯,其實我早已死了,活在這裡的,只是一個過去的陰影!」
  洛麗塔溫柔地靠著他,羅貝特眼中泛著淚光,激動地拉起她的手,吻了又吻。沒有人開口,大家靜靜聆聽這段公案。
  「丹妮的美麗,只可以用無可比擬來形容,她所到之處,不論男女,沒有一個人的眼光可以離開她。她的面龐、身材,是全部女性綜合的結果;她的態度親切真誠,就像自家的姐妹;她既聰慧又活潑,變化萬千,永遠有讓你出乎意料的發現。
  「當然,圍繞在她身邊的護花使者,可以說多如天上的星星。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工程師,除了把她鐫刻在心底之外,從來沒有溢出一分幻想。
  「可是,人生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裡,我凝視著一張我給她偷拍的照片,腦海裡突發奇思。我想像她在原野中,渾身濕透,寒冷無助,我應該去救她。當然那只是幻想,只是,即令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卻在煎熬。終於,我實在忍不住了,把照片搋在口袋裡,開著汽車,漫無目標地在街上亂逛。
  「那天的雷雨很特別,銀枝一般的閃電,就在我四周插著。真是奇跡!一個驚雷後,我看到她濕淋淋的、呆呆地站在路旁!我的心跳得比那迅雷還要快,我衝下車去,把她抱進車內!這一定是幻景!可是我非常知足,芸芸眾生,有幾個人能有我這種幸運?把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夢想,溫溫暖暖地擁進了懷中!」
  羅貝特的神思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伸手把洛麗塔擁進懷裡,閉上眼睛,夢囈一般地說:「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也不希望醒過來,那種甜蜜的幸福,把我的感覺包裹得密不透風。我要永遠保有她,我要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那一剎幻夢中的永生!」
  人人都有一絲不祥的預兆,那種心態分明已是理性失控、迷亂瘋狂了。羅貝特喃喃地說:「我把車開到一座橋上,她看到了我偷拍的照片,我記得她在我臉上深深的烙下了她的唇印。就在那一剎,我一時衝動,猛踩油門,車子衝向橋下……」
  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一雙雙張得老大的眼睛、一股股想要吶喊的衝動。一切都凝固了,宇宙只是一個展覽場,主題是無盡的遺憾。
  「爹地!後來呢?」是莉娜急切的關懷。
  羅貝特清醒過來,淚珠終於衝垮了四十年堆砌的堤防:「乖女兒,對不起,這件事我瞞了妳們幾十年。那不是幻夢,是真真實實的,她……她就死在我的懷裡!」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那一分惻隱之心。別人的遭遇,最初不過是自己的認知,久而久之,卻成為自我生命的一部分。人需要溝通,就是為了擴大自我的範疇,從而進入人類整體。只要不是太過自私的,往往便能撥動那根人性的心弦,喚起強烈的共鳴。
  「不多久,一天,當我正在工作時,來了一幫人,一言不發,把我們的工地搗毀了,幾十個工人都遭毒手,我偏偏毫髮無損。等我回家後,父母兄弟全家被殺,而在我的床上,有一張血跡斑斑的照片,正是我偷拍的那一張!
  「我知道,我之所以沒有死,是對方要讓我體驗一下永生的痛苦!我不認命,可是不論我躲到哪裡,總是過不了多久,噩運就接踵而至。我逃到天涯海角,卻逃不出這位復仇天使的魔掌。最後,在一個機緣下,我來到這個海底。我知道海洋是信息的墳場,電磁波一傳到海裡,就被無數的浮游生物吸收了。憑著無比的毅力,我建造了這座水晶宮。再偷偷回到岸上,娶了美麗的洛麗塔,設法埋葬那段過去!
  「我想讓那殺我全家的仇人看一看,人是可以得到他所追求的幸福的!只是,我的人生變成了兩段,在白天,我充滿自信、意興風發。可是一到晚上,進入夢域,我就完全崩潰了,那種椎心泣血的感受,又有誰知道呢?」
  洛麗塔兩眼含淚,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說:「親愛的,請不要自責,我早就知道了。我相信你,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你仍然是個正人君子。」
  費希曼聽得臉上陰晴不定,他忍耐又忍耐,最後還是長歎了一口氣,說:「聽你這麼說,我才明白了前因後果。這樣說來,我才是罪有應得了。你說的丹妮我也認識,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是我把她丟在馬路上的!因為我發現她愛的不是我。我那時從事毒品買賣,在這個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就被捕了,坐了十年監牢。
  「出獄後,一個朋友介紹我來負責百慕達三角的海洋公園,我以為是件好差事。不料我這位未曾謀面的老闆把我控制得牢牢的,這個牢獄坐得更久,簡直是無期徒刑。我雖然沒有見過他,聽你這麼一說,我猜也就是地獄王了。他的本領大得不可思議,我逃了不知多少次!有一回我聽人說,他留在百慕達,就是為了監視這個水晶宮!」
  哪曉得話聲剛落,突然一陣狂風怒嘯,屋震地搖,房中燈光閃滅不停。但見黑煙由四面八方攏來,在室內旋迴飛翔,屍臭之氣令人噁心作嘔。
  衣紅不耐煩地說:「夠了!夠了!你就出來吧!」
  一個果真黑得沒有一絲反光的黑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羅貝特和洛麗塔二人已被推到地下,狼狽不堪地正要爬起來。
  屋內人人驚惶失色,亂成一團。只有衣紅等四人端坐不動,他們剛剛領教過,早有心理準備。左非右望著黑人嘻嘻笑了兩聲:「喂!你怎麼這樣黑?一點都不反光?能不能吸收雷達波?」
  風不懼說:「這不稀奇,我們家鄉有一種『諸葛墨』,相傳是諸葛亮征南蠻時傳下來的。那種墨是用上好的松木,慢慢地燒成煙製造的,絕不反光。唯一的缺點是我們沒有好膠,只得用豬屁股熬膠,臭得可以,就像剛剛那股臭味!」
  黑人大吼一聲:「你們通通給我住口!都是廢話!廢話!廢話!」
  衣紅說:「你們饒了他吧!可憐他擺了半天排場,多沒面子,真是草芥不如!」
  黑人說:「人是不如草芥,想想看吧!草芥不會傷人,人卻會!人在斬草除根時,還沾沾自喜說那是有智慧!我憑什麼不能殺人除根?哼!我等了幾十年,就為了今天!為什麼是今天呢?因為今天是我和她的銀婚紀念日!兩位當事人都在這裡,我又請來電腦當局做見證,我要地獄正義大放光芒。」
  
  


  
第三十六回 玉殿虛無野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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