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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原
第三十一回 最是楚宮俱泯滅
多梅尼村大概有兩百多戶居民,其實他們在本島的電腦城裡都有戶籍。但是大部分的居民有一半的時間,都耗在這個島上。這些人過去窮慣了,生活很知足,對能源要求不高。電腦當局對他們也有些特別優待,比如渡海交通等一律免費。只要每週做些公共服務,就可以到島上來。
近來大家傳言大巫師阿奎伊要在島上起屍,不僅所有的村民都來了,慕名而來的觀眾更是不計其數。好在島民好客,大家擠在一起,白天睡覺,晚上看棺屍。
四個人到達時,村中靜悄悄的,只有幾隻狗兒熱情地高吠。千奇對狗頗有一套,他取出一枝哨子,輕輕吹了幾下,人沒有聽到什麼,狗兒卻立刻偃兵息聲,紛紛夾尾而逃。
荷西住在一棵大榕樹上,頂部搭了個遮雨篷,底下則是幾根樹幹支起的平台。他睡在吊床上,手腳都掛在網外,鼾聲震天。
四人上了樹,千奇搖搖荷西,問道:「你是荷西吧?」
他倒是警覺,一叫就醒,一醒就問:「荷西?荷西?噢!荷西是我!」
千奇說:「能不能麻煩你下去聊聊?」
荷西緊張地說:「聊什麼?我很忙!」
千奇說:「你在睡覺,忙什麼?」
荷西說:「奇怪?睡覺不忙,還有什麼好忙?」
百怪不耐煩了,說:「你就閒一下吧!我們有重要的事。」
荷西生氣地說:「重要?睡覺最重要!」
百怪也有一套,用手往臉上一抹,一個骷髏出現了:「你起不起來?」
荷西白日見鬼,驚得立刻翻身爬起,說:「怎麼?你不是晚上才出來的嗎?」
百怪說:「時代變了!白天就是晚上!」
荷西還真相信了:「是不是大巫師在施法?」
百怪將計就計,說:「正是!」
荷西抓抓頭,有些懊惱:「怎麼這種法術我就學不會?」
衣紅馬上說:「只要你肯合作,你就學得會!」
不料荷西一見衣紅,臉色大變:「女人!妳怎麼在這裡?」
百怪聽說過巫毒教的禁忌,巫師施法的時候,女人是不能在場的。他馬上也往衣紅臉上一抹,另外一個骷髏出來了,而且瘦瘦乾乾的,更形恐怖。百怪說:「很好,你還記得祖訓!不過她不是女人,是個女鬼!」
荷西此刻真是心驚肉跳,他起屍數十年,明知是串通的把戲,但是謊話說多了,到後來自己也相信了。至少他是個誠實的人,他知道巫師的神聖性,自己雖然是假的,那是自己能力不足,不得不做假。世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既然別人做得到,那一定是真的。
就以阿奎伊為例,每次作法都是真的,那棺屍一出來,聲勢都不一樣。更奇怪的是,阿奎伊的棺屍所說的話都靈驗不已。而與自己配合的棺屍卻差得太遠,常常連最基本的走路都不像,濫竽充數,自己也看不過去。
他想利用這幾天大巫師在此時,好好學習一下,所以白天睡覺變得很重要。不過,今天這四個人,不!正確的說,應該是兩個鬼、兩個東方人,也有可能是四個鬼!照理說,除了我們海地人,沒有人會起屍的!
千奇見荷西眼珠骨碌碌地在文祥和自己身上打轉,猜測他可能對東方人不大信得過,便也往自己臉上一抹,再對文祥依法炮製,四個鬼一字排開。
這下子荷西嚇得屎滾尿流:「大巫師!我不是輕視您!請您原諒!」
百怪說:「我不是大巫師,是巫師的祖宗,大神『伏都』的特別使者。能不能請我們屋裡坐坐,這裡太陽太大了,會把鬼溶化的!」
荷西忙說:「有!有!請等一下。」
他跳下樹,走到一間較大的草房前面,從棕櫚編織的草門鑽了進去。不一會,十幾個男女老少,一個個低頭垂眼的由屋內走出來,躲到一邊去了。
四人隨著荷西進去一看,裡面空蕩蕩的,只地上鋪了一些葉子。
荷西生平第一次與四個活鬼坐在一個屋裡,魂魄早已飛走了一半。千奇和百怪的易容術是一流的,他們所用的靜電膜完全可以控制光線的反射角度,有如立體圖形的著色控制般。不要說在視覺上分不出真假,真用手觸摸,也是凹凸有致的。
房子裡鬼影幢幢,四處一片岑寂。文祥、衣紅等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也不禁毛骨悚然。
「今天你要起屍吧?」千奇問。
荷西顫抖著說:「有大法師在,我不敢。」
「大法師起過屍嗎?」
「每天都有。」
「在哪裡?」
「在巖洞前那片沙灘上。」
千奇問完了,向衣紅示意說:「我知道了。」
衣紅原本認定起屍是假的,這樣弄鬼作怪的,一定會被荷西看穿。可是荷西居然信之不疑,這下可把她難倒了。難道起屍是真的?不然眼前這位經常作法的巫師,怎麼一點都不懷疑呢?
當然,要說是真的,她是死也不信的。眼前種種,恐怕只能證明一件事,那就是荷西是個大笨蛋。如果荷西是笨蛋,卻能騙過這麼多人,也只有一個解釋,那些人更笨!然而她也無法相信,這麼多人,難道都笨成這種德性了?是不是種族的因素呢?
如果說某一個種族的智力較低,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人是天設計的,在先天上,人的智力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有,經過幾百萬年的演進,太差的早就被淘汰了。那麼這種現象唯一的解釋,便是後天的教育了。一個民族的教育,一個群體的教育,竟然落後到這個地步,也實在太可悲了。
衣紅便問荷西:「你們做巫師的,為什麼不好好讀書?」
荷西好像聽不懂,反問道:「大神是什麼意思?」
衣紅說:「現在時代進步了,神祇也進步了,你們卻沒有進步!」
荷西已經聽出來,大神的口氣不佳,便說:「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人上學。」
衣紅又說:「那阿奎伊呢?」
荷西聽大神居然敢直呼大巫師的名字,嚇了一跳,說:「大巫師是上過學的。」
衣紅點點頭,說:「怪不得他法力高些!嗯!有辦法了!」
荷西莫明所以,說:「大神是說……」
衣紅裝神弄鬼地說:「你不要怕阿奎伊!他得罪了本尊,現在要換掉他!」
荷西試探地問:「換掉他?用誰換呢?」
衣紅指著荷西說:「你!」
荷西嚇了一跳:「我?」
衣紅說:「是的,你!」
荷西又喜又懼:「我沒有上過學呀!法術也不行!」
衣紅說:「你看,我們的法術比阿奎伊怎樣?」
荷西說:「高明多了,大巫師一次只能起一個屍,而且只能在半夜!」
衣紅說:「你只要聽話,本尊會把法術都傳給你!」
荷西喜出望外,說:「真的?」他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說:「我太窮了,大巫師都很有錢,再不然就是『木納多』,我怎麼可能?」
衣紅說:「你相信本尊的法力吧?」
荷西點頭不已,說:「當然相信,相信。」
衣紅說:「很好!窮不是重點,你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黃昏時,海上霞光普照,片片金鱗上下搖盪跳躍,與天上的彤雲相互輝映。和風吹拂,輕濤拍岸,巖洞前一個沙灘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躺著,有人坐著,也有人在椰林、海浪間漫步,個個怡然自得。
海地有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嚴格說是天主教與非洲傳統宗教混合的巫毒教),卻有百分之百的巫毒教徒。天主教是憲法明文規定的國教,而巫毒是人民自發的,是他們的傳統、根源。文祥和衣紅換上了當地人參加儀式時穿的白長衣,頭裹白巾,混跡在人群中,等著大巫師的到來。
天色暗得很快,西天剛剛還是紅霞蔚然,轉眼之間海灘上燃起的柴火堆,就像一團初生的太陽,火光燭天,照得人人熱烘烘的。
鼓聲零零星星地響起來了,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剛開始時,不過東一簇,西一撮的。等到形成了氣候,那一波一波的節奏,就統一在一種動力之下,讓人血脈賁張,神經亢奮,大腦漸漸失去了思考力。
漸漸地,有人跳起舞來了,站著的人是跳,坐著的人是搖,連躺在地上的人,也禁不住渾身扭動。涼夜越來越深了,海灘上卻越來越熱鬧。就是文祥、衣紅等在一旁靜觀的人,隨著心臟悸動的速度、血脈沖刷的感受,心中也都充滿了遐思,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僅跳舞,有人開始唱起歌來了,非洲的聲樂本就缺少清晰的音域層次變化,這種唱法,只能說是呻吟的另一種形式。沒有曲調,沒有旋律,在急驟的鼓聲中,一個音伴著一拍。只要有聲響,就會有人跟上。於是人人搖晃,不知所云地哼著。最初是即興地,彷彿吹過原野的風聲,漸漸便有聲音脫穎而出,其他的也開始退讓,直到領唱者出現,一呼一應,打成一片。
這其實是一種生理的催眠,人在痛苦時,呻吟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法門。呻吟加上韻律,形成一種諧振運動,對生理有鬆弛的效應。當人群聚一處,把惱人的問題拋到一旁,隨著環境的力量波動起伏。這時自我消失了,人我合一,其實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宗教最會利用這種法門,儀式便是其中一種,比較直接的是唱聖歌、吟詩、讀經,再原始一點的,就是這種即興歌舞。正因如此,所有原始巫術以及宗教等,都能提供讓人安心的環境。是以萬千年來,人類始終在這種力量下俯首稱臣。
因此,巫術不能缺乏以下這些條件:夜色令人神思恍惚;夜寒讓人心凝聚;火堆引人注意力集中;歌舞將隔閡冰解,讓上述效果充分醱酵。一個道行深厚的巫師,經常就是最能掌握這種時機的人。
一道火光自天而降,火光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披彩色羽衣,全身塗滿黑紅相間條紋的人。他戴著怖人的面具,頭飾飄垂下十幾公尺長的蛇皮,手持角馬尾製成的鞭子。歌聲戛然而止,人人匍伏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此時,村中的一位頌歌歌手,緩緩爬到那人腳前,先吻了吻他的腳,跪在地上,開始唱起讚頌大巫師的「奧里吉歌」(讚頌歌):「偉大的巫師之王,偉大的阿奎伊,請接受我們謙卑的歡迎。」
阿奎伊開口了:「很好,今天齊班那大神將附在一個屍體上,為大家解決問題。」
鼓聲又鼕鼕響起,阿奎伊在火堆旁跳起舞來,他一邊扭擺,一邊把薪炭踢散,火焰游移,時而高竄數丈,到最後,沙上散布著一塊塊零星的、熾熱的炭渣。
接著,他環繞炭渣邊緣,舞動著身體。日暮寒煙,天心襯著深紫的微陰,遍地閃爍著點點餘燼。一個高大的陰影,來回飛奔在虛無飄渺間,群眾早已迷糊了。
衣紅想跟文祥說話,但是沒有力氣開口。她想用指語,卻忘了要輸入的字碼。她不甘就此被控制,在奮力掙扎中,用力握緊拳頭,自然而然將拇指放在「土位」上。這正是緊急呼叫的指語,衣娃便問:「妳叫我嗎?」
衣紅眼餳目澀,用指語說:「我好睏!快叫醒我!」
衣娃說:「妳血液中血醣指數與氧氣含量太低,我這就給妳提高。」
衣紅有了精神,回想剛剛的情景,才領教到這種巫術的厲害。她忙說:「快叫醒文哥,也給他提高血醣指數。」
一會兒文祥也清醒了,他挺了挺腰身,用指語通知衣紅說:「真厲害!我還以為在做夢呢,一直想醒,就是醒不過來!」
阿奎伊突然躍進火中,一陣飛舞,火星四散,直似一隻浴火鳳凰。這時鼓聲更急,信眾舉起雙手,開始忘情高呼。一道焰火衝天而飛,群眾的情緒到了高潮,緊接著又是一道火光冒起,場中再燃起了一個高達一公尺的火堆,把四周照得光明如晝。
這時,有四個人抬著一個大棺材,緩緩由暗處走進場中。
文祥、衣紅一看,那抬棺材的,前面竟是黑金剛與魏德曼,後面則是古嚕嚕與荷西。他們彷彿中了邪,兩眼無神,動作呆滯。
阿奎伊雙手一舉,鼓聲頓息,黑金剛等四人抬著棺木,呆立在火堆旁。
「齊班那!」阿奎伊大聲呼號,眾人也縱情地跟著高呼。阿奎伊又喊道:「我們崇拜您,請您給我們顯示神通!」
大家喊完了,阿奎伊鞭子一揮,黑金剛等四人動作齊一,將那棺木平放地上。
衣紅又用指語對衣娃說:「快叫醒黑隊長!」
衣娃說:「他們的生理正常,只是腦波非常紊亂。我們只會提供多啡命,還不知道怎樣消除它。」
阿奎伊突然雙膝跪地,兩手高舉,口裡唸著咒語:「齊班那!偉大的真神,謝謝您降服了我們的敵人!今天,我們在這裡,要讓世人見識一下您的神通!」說畢,他又叩頭,然後站起來,一揮鞭,黑金剛等人如同訓練有素的機器人,四個人分握棺蓋的一角,將蓋子掀開,抬到一旁。
那棺材裡,倏地坐起一具身材瘦長高大的骷髏。衣紅與文祥幾乎叫了出來:「千奇!」他的動作舉止,竟與黑金剛一模一樣。
阿奎伊大聲對群眾說:「這個鬼本來是我們的敵人,打算來破壞我們的儀式。幸而齊班那大神保護,將這個鬼捉來給我們做奴隸!」
衣紅情知有異,忙問衣娃道:「千奇好像有點不對!」
衣娃說:「他生理正常,只是腦波紊亂……」
衣紅不等她說完:「和黑隊長一樣,是不是?」
衣娃說:「是的,我剛才調查記錄,發覺是黑隊長先被催眠了。後來荷西和千奇的行蹤被發現,也同樣被催眠了。」
衣紅一見大事不好,急問:「有沒有方法救他們醒過來?」
衣娃說:「沒有。」
文祥也看出情形不對,原先的計劃是,由荷西帶千奇和百怪,混入阿奎伊的大本營,讓百怪扮演棺屍,現在變成千奇了,顯然已被阿奎伊識破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和衣紅兩個人,應該如何是好?
他立刻用指語對文娃說:「開放語音給衣紅知道,情況不妙,怎麼辦?」
衣紅也用指語答道:「他們幾個都被催眠了!」
文祥詫道:「催眠?黑隊長是催眠高手呀!」
文娃插口道:「那是他自己說的,我們正在找解催眠的辦法,其中之一是用大量冷水將他們澆醒。這裡近海,冷水應該不缺。」
衣紅說:「妳下雨不更快嗎?」
文娃說:「雨水的量不夠大,要一次就把他們驚醒,否則沒有用。」
衣紅說:「用冷水不行,我們沒有潑水的機會!」
文娃說:「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由催眠者下令。」
衣紅說:「妳怎麼智力倒退了,催眠者會下令嗎?」
文娃說:「妳可以感化他呀!」
衣紅說:「算了!還有其他方法沒有?」
文娃說:「我們正在查。」
在火堆旁,千奇和黑金剛已擺開架式,準備格鬥。
阿奎伊高興地說:「你們沒有見過人跟鬼決鬥吧?今天好好看看!我數到三,他們兩個就會打架給你們看。當然,鬼會贏,因為齊班那大神會幫助他。一個被打死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最後一個是叛徒荷西,齊班那大神說要燒死他!」
衣紅急得緊捏著拳頭不放,她已經忘了如何輸入指語了!急切中,她一把抓住文祥的手腕,猛力的搖著,悄悄地說:「快想辦法呀!」
文祥何嘗不是心急如火,他本來就木訥,反應不如衣紅快捷。連衣紅都惶然無策了,他還能想到什麼?
衣紅一把抓在他的佛珠上,上次在火星風火洞中,記得是協巴多杰尊者相救的。既然束手無策,何妨試試佛珠,看能不能連通到火星,等待奇跡發生?
於是文祥對著佛珠說:「協巴多杰活佛,請您指點迷津。」
文娃說:「訊息已經發出,但是傳到火星,來回要三分鐘。」
「不必!」協巴多杰的聲音借著文娃傳來了:「老衲早就來了,你們放心,黑隊長幾位已經醒了,只是裝做昏迷,我已有安排,好戲在後頭。只有那位巫師荷西,因為沒有電腦借力,等一下你們快上前去,以砂石在他的人中穴上用力按摩就好。恭喜你們連闖數關,老衲這就去了,保重!」
這時,黑金剛和千奇二人已經打得扭成一團。他們似乎交換了幾句話,猛然互推一把。黑金剛踉蹌倒退了幾步,正好退到阿奎伊身邊。他一轉身,用大擒拿法將阿奎伊的手臂反扣,另一手繞住他的脖子,壓在聲帶上,讓他作聲不得。
在此同時,魏德曼、古嚕嚕二人也如猛虎出柙,各自由身邊抄出電殛棒,放出鮮紫色火花,高舉著向群眾示威。千奇有若鬼魅一般,在場中跳來跳去。所有的信眾都看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文祥與衣紅手裡捏著砂石,乘機衝上前去,在荷西的人中上用力按摩。一會兒就聽到他大聲呼痛,睜眼一看,見是文祥、衣紅,更是一頭霧水。
衣紅給他打氣道:「阿奎伊已被制服了,趕快振作起來,照原定計劃進行。」
荷西怯頭怯腦地說:「我行嗎?齊班那大神不會聽我的。」
衣紅厲聲道:「我就是齊班那!快去!」
這句話非常有效,荷西馬上跳起來。一見到耀目的火燄,火堆外圍著一群群信眾,他立刻自我催眠了。只見他高舉雙手,向天禱祝說:「齊班那天神!請附在這個骷髏身上,讓我們見識一下您的神威!」
千奇回到場子中央,先顫抖一陣,開始用達荷美語(這是電腦的另一種功能,但只開放給特殊人員應用)說:「我是齊班那,是你們的天神,我在巖洞裡養了一條毒蛇。阿奎伊發現了,他想佔為己有,我要燒他立威!」
黑金剛立刻舉起阿奎伊,不待他掙扎,便往火堆裡擲去。一陣火光騰起,電腦當局略施幻術,大家眼睜睜地看著阿奎伊化做飛灰。這種活生生的鏡頭,眾人從未見過,更何況是他們最景仰的大巫師?只是齊班那天神已經說話了,還有誰敢說個「不」字?
千奇等阿奎伊盡成飛煙,這才說:「從今天起,在七天之內,誰也不許接近巖洞!現在,荷西大巫師那邊還有活動,你們快隨他過去!」
說罷,遠處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天上爆出朵朵燄火,光輝四射。眾人在荷西的帶領下,魚貫地離開了現場。
等群眾都離開了,黑金剛才下令,全部組員到巖洞口集合。
文祥問:「百怪呢?」
千奇說:「老怪被白衣長老擒住了,一定就在巖洞裡。」
「白衣長老?」
「是的,白衣長老人多勢眾,我們遭到了埋伏。」
黑金剛見除了格瑞達「出差」未歸外,其餘的人都到齊了。便令衣紅、文祥和莎莉,與另外一位女隊員蘇珊四人,在洞窟入口戒備。其餘人員全副武裝,到洞裡救百怪、捉拿白衣長老等人。
衣紅不服,說:「我呢?」
黑金剛客氣地說:「用計謀數妳第一,現在是攻堅,讓給我們吧?」
衣紅忿忿地說:「因為我是女的?是吧?」
黑金剛解釋說:「海底的感覺很難適應,任何正常人都不願意去!」
衣紅說:「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普通人嗎?」
黑金剛一看沒時間了,只得說:「好,待會再說吧!」
說罷,一聲令下,幾十條大漢便衝進巖洞裡。
莎莉安慰衣紅說:「黑大哥為人最公平,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女性而輕視我。只是這個巖洞太危險了,要受過深水訓練,還得帶各種潛水設施。」
衣紅說:「那還不簡單,不過多一套設備而已。」
莎莉說:「沒那麼簡單,他們要潛入幾千公尺的海底。深度一增加,空氣的壓力也跟著加大,體內的氮氣變濃,當壓力減低時,氮氣會突然膨脹。沒有經過深潛訓練就貿然下去,是很危險的。」
文祥也說:「我們在上面同樣是工作,大家都下去了,入口誰來照顧?」
莎莉與蘇珊搭起一座帳棚,將一應通訊器材設妥,又鋪了四張便床,說:「坐在這裡枯等最累了,我建議由我和蘇珊先值班,你們兩位先休息,到下半夜我們再換班?」
文祥連忙應好,衣紅卻是二話不說,氣呼呼地躺了下去。
文祥在夢中,感覺有人在搖他,睜眼一看,是莎莉和蘇珊。
只見莎莉滿臉驚惶,說:「衣紅不見了!」
「什麼?」
「她說睡不著,要出去走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出去多久了?」
莎莉看看錶,說:「現在是清晨兩點,起碼也有三四個小時了。」
文祥知道,衣紅一定是為剛才丟面子而不高興。近來事事如意,她好勝之心更熾,那名障彷如魔鬼一般,把她支的團團轉。自己對這件事也有責任,為什麼剛剛不點破她呢?可是她能言善道,這種事她肯承認嗎?
現在能去哪裡?他問道:「不用潛水設備,有可能下水嗎?」
「不可能!」莎莉斬釘截鐵地說。
是不是阿奎伊的徒子徒孫拆穿了剛才的把戲,心裡不服氣,在附近窺伺,看到衣紅落單,便把她捉去了?
莎莉猜到文祥的心意,說:「不對,我和蘇珊把各種可能都想過了,也搜尋過附近可疑之處。甚至去過他們集結的營火區,他們還在跳舞,沒有什麼異狀。」
文祥來不及用指語,便直接問文娃:「衣紅在哪裡?」
文娃說:「衣紅到巖洞裡去了,她是乘飛雲梭去的。」
文祥急道:「她現在在哪裡?有危險嗎?」
文娃說:「她被困在水底了,應該不是壞事!」
文祥大聲說:「妳怎麼能這麼說?」
文娃說:「我近來也小有進步,我開始瞭解,什麼叫做好名。」
文祥問:「妳憑什麼這樣說她?」
文娃說:「你不用為她辯護,名關是不能不過的。」
文祥無言以對,只好說:「告訴我她在哪裡,先讓我救她出來!」
話才說完,一部飛雲梭已經出現眼前。莎莉與蘇珊見了,羨慕不已。
文祥說:「兩位辛苦一下,等我們辦完了正事,讓妳們也下去看一看!」
哪曉得莎莉笑道:「謝謝你,可是我對深海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們一年中最少有三個月,要待在一萬公尺的水底,早煩死了!」
人類探索各種生存環境,海洋是最早利用、卻是最後瞭解的一個領域。直到一九六○年,科學家研發出潛水衣及新型潛水船,人們才有機會免除海底可怕的壓力,見識到海面下另一個天地。
海洋是生命的溫床,也是個變幻莫測、動盪無常的環境。而人類的智慧,卻必須在恒定、循環的過程中,因各種現象的不斷重複,才能累積成為認知。正因如此,只有在人類稍具智慧後,方能再回到海洋深處。直到二十世紀八○年代,從對一些海底火山化學作用的認知,才重續了生命伊始那一剎遭遇的機緣。
文祥從來沒有到過水平面以下的地方,連游泳時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深怕水淹過頭。他不是怕死,那只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恐懼感的直覺反應,局促在母親子宮內,空間狹小、沒有空氣、光線,只有壓力與心跳聲。正因為這種莫明的恐懼,人在生存環境中,怎麼樣都要避免處在那種沒有選擇的狀態。
其實智慧也有同等的作用,當人對事物逐漸有了認識以後,自然而然就對過去的愚昧,產生無比的厭惡與恐懼。這種現象首先便反應在對聲名的追求上,因為人在未能自我肯定以前,自然期望獲得外在的肯定,而這種「外在的肯定」,就是「名」。
衣紅這種心態,文祥倒是很能體會,只是他也有他的名障。而他的名障與衣紅的剛好相反,他太在意自己清高的形象,遇事能不爭就不爭,能不出頭就不出頭。當然,這是他個性上的特色,而所謂個性特色,也可以說是一種生理及心理的習慣狀態。
以個性而言,比較顯明的代表是「狂」與「狷」。狂者無所不為,動量太大,渴求人知,經常侵犯到他人的利益,容易為人忌怨。狷者無所為,沒有動量,畏縮不前,這種人雖生猶死。一個有意義的生命體,必然是對生命有所貢獻者,「中庸」之道就是上述兩者的修正。狂者固然要戒好求人知之心,而狷者更要戒除不欲人知之意。
狂與狷只是兩種相對的分類,任何人總難免傾向某一種。一旦養成習慣,日久就成自然。人若依習慣行事,就成為一個設計完功的「機器」,失去了改變修正的彈性。但是環境不斷在改變,不具彈性的機器不可能產生新的適應力,遲早要被淘汰。
宇宙的智慧是一種恒動的、永不休止的能量,人如果也具備恒動不止的能量,便成為宇宙的一部分,能瞭解所有的變化,以及變化的因果體用,進而達到順遂圓融。
文祥漸漸體會到這一點,他與衣紅正是磁力的兩極。他老怪衣紅太積極了,實際上是他自己太消極;他認為衣紅難過名關,事實上他自己同樣深陷在名關中。
在深海中,尤其又在深夜裡,那種濃密的黑暗,帶著無比沉重的壓力。人彷彿又回到母體的子宮裡,宇宙充斥著自己心跳的聲音。幽禁在一個狹窄密閉的空間,只能略動手腳,文祥宛如墮入了無邊苦海,難怪莎莉說「早煩死了」!
月球上處處清朗,雖然沒有空氣,但在電離罩的保護下,從來感覺不到一點異樣。沒想到就在地球上,就在他平常走過的地底下,這種被重重束縛的壓力,只因視覺的些微改變,就逼得人動彈不得,好像要爆炸一樣。
現在不是為這種事煩心的時候,在文娃的自動駕駛下,飛雲梭成了一艘潛水艇,慢慢地沉向海底。
最初在巖洞中,四壁尚可見到一些海草,眼前稠密如膠的海水,在梭頭前燈照射下,懸浮著無數活動的粒子。梭身漸漸下得深了,洞穴也變大了,光圈能照到的不過周身兩三公尺的範圍。
文娃說:「黑隊長他們正和自覺會的人對峙,你要去嗎?」
文祥說:「他們需要我嗎?」
「不!他們早佔了上風。」
「那我們還是去找衣紅吧,她還好嗎?」
「他們很好。」
「他們?」
「是的,風不懼和左非右也來了,跟她在一起。」
「他們怎麼知道的?」
「是衣紅叫他們來的。」
「那他們在哪裡?」
「我這就帶你去。」
第三十一回 最是楚宮俱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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